初雲的兔子洞

【第九章 由星屑相伴的華麗探險】

我跟著柯爾走出鵝卵石小徑，眼前視野重新開闊起來，庭園裡的音樂也變得清晰可聞。

柯爾用那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環顧庭園一周，微微一笑，「看來舞會開始了啊。」

應該老早就開始了吧？

只見新生與資助人雙雙挽著手，優雅地在灑滿月光的舞池裡隨著音樂跨出舞步，一圈圈旋轉，各種顏色的禮服就像開在庭園裡的花一樣，非常漂亮。

「妳想下去一起跳嗎？」

我？我就免了。剛剛光是跟他跑進迷宮就差點摔慘，下去跳舞絕對摔死，所以我在旁邊負責看大家跳就行了。

但我發現柯爾好像也不想跳，他只是隨口問問，然後看我的反應吧？

果然，他不甚介意地很快就接著說：「那麼，我們去探險如何？」

探險？

我給他一個不解的眼神，他則神祕一笑，拉著我迅速閃入庭園邊一座塔樓的門內。

塔裡似乎一盞燈也沒有，我只來得及瞥見一面空蕩蕩的石牆，門就在我們背後沉重地掩上，眼前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但這樣的狀態持續不久，室內突然出現了亮光。光源來自柯爾手上的一個瓶子，只見巴掌大的瓶子中，無數細小的金色光點正緩緩流轉，像是裝了一整個宇宙的星星一樣。

他把瓶子遞給我，微笑道：「打開蓋子吧！」

我遲疑片刻，滿腹疑惑地轉開瓶蓋。

起先瓶子裡毫無反應，我搖了搖，又把瓶身倒過來，這下光點忽然全數從瓶中流洩出來。

我嚇了一跳，連忙用手去接，卻發現它們一碰到我的手掌就往旁邊散開，盡數往周圍黑暗的空間飄浮而去，轉眼間整個密室就充滿了無數光點。

「星屑……」我喃喃地說。

這時的我們，就像是站在繁星之間一般，被滿室的星屑團團包圍。我被這璀璨綺麗的景象迷住了，直到柯爾打破寂靜才回過神。

「走吧！帶著瓶子星屑就會跟上來。」

他給我一個沉靜的微笑，然後走向房間的另一頭，率先推開另一道門。

這座塔似乎很久沒有使用了，到處都是灰塵和蛛網，還有棄置的各種雜物。

柯爾毫不遲疑地在前頭帶路，偶爾回過頭幫助我跨過障礙。

一邊走，我一邊好奇地問他，「你是阿薩的朋友嗎？」

「與其說是阿薩的朋友，不如說是森和因休的朋友吧。」

「咦？你認識我們家學長？」

「是啊，我還認識白巡喔！說不定我認識的學生比妳還多呢……畢竟和學園做生意已經很多年了嘛！」

「你是指把魔法石賣給我們學校嗎？」

「沒錯，但除了魔法石以外，我還有經營其他商品就是了。」

聽起來他好像很有錢？這麼年輕就如此富有，富有到有辦法拿出五千萬資助我……關於這點，我滿驚訝的，畢竟他在財力上打敗了人人畏懼的公爵耶！

沉默地思考了一會，我忍不住問：「所以你才花錢資助我？因為阿薩和學長們的關係？」

他停下腳步，笑著搖搖頭。

「不全然是這樣。」他轉過身看著我，輕聲地說：「就像阿薩說的，妳很重要。」

我詫異地抬起頭，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

而他則收起笑容，續道：「對我來說，妳是碰巧在最好的時間，走到最好位置上的一顆棋子。」

我愣了愣，而他的眼神始終穩定而專注地看著我，等著我理解他的話。

「……為什麼？」

「因為妳是因休的直屬，又正好在這個時間點入學。」他平靜地說，「最重要的是，妳『什麼都不知道』。」

我錯愕地看著他，他則續道：「這兩天，妳對這個學園應該有不少了解了吧？妳覺得這個學校如何呢？」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問我這個問題，忍不住皺起眉思考該怎麼答比較好。

「不用太在意，直接把妳的想法說出來吧！好的壞的都說，我想聽的是實話。」

實話……嗎？

我偏著頭，稍微整理一下思緒，才開口。

「這裡和我認知中的大學一點都不一樣，更大、更漂亮，而且充滿了神秘感和各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短短兩天的新生訓練真的很震撼，親眼看見了魔法，而且發現自己居然也能使用魔法！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就像重新認識自己一樣！」我笑著回憶道。

「這所學校似乎充滿了各種可能性，彷彿什麼事都有機會發生，我想這是學園裡最吸引我的地方吧！可是，這裡也有很多我到現在還無法理解的事情。」

他看著我，用眼神鼓勵我說下去。

我回想起新生測驗時，貝兒和我說的那番話，緩緩地說：「我覺得因休學長很強，大家似乎也都這麼認為。但是卻有人告訴我，護法的地位一定低於攻法，我覺得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柯爾沒有說話，僅是微微一笑。

「還有，昨天東魔武的學生跑來攻擊我們商店街的事情，我也覺得很……難以置信。我知道我們是魔武學園，也知道我們學習的是能實際運用在打鬥上的魔法，但是各個學園像這樣彼此對立，互相攻擊，然後區分出高低階級……這種事，在我們那邊是不會發生的。」

柯爾的笑意加深了，示意我繼續說。

「最後，也是我覺得最難以理解的，是這場資助人晚會。我覺得這不應該出現在一所學校中，憑什麼把學生當成商品呢？貴族什麼的，王族什麼的……」

說到這裡，我赫然發現癥結點。

「啊！大概是因為我原本的國家沒有貴族，大家都是平等的，所以到了這裡才會有點無法適應吧。」

柯爾這時忽然出聲，「請妳永遠不要適應。」

我驚訝地抬頭，就看見他的眼裡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我一直在等，希望有誰能夠改變這些東西。」他笑著說。

「妳的觀察一點也沒錯，這也正是我所擔心的。昔日南魔武一直都是四校之首，但如今卻被貴族和王族掌控，早已失去往日的戰力。那些早該拋棄的規則、愚蠢的思考框架，有朝一日會將這所學園帶向毀滅，但是眼下所有人卻對此毫無知覺，甚至錯以為這短暫的安逸就是永遠的和平。」

他頓了一頓，放輕了聲音繼續說道：「一國的魔武學園強弱，幾乎等於全國戰力的強弱，這個國家三年之內一定會發生戰爭，倘若南魔武不力圖改變，戰後恐怕國力將一蹶不振吧，這是我最害怕見到的。」

我沉默地聽著，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你覺得我能改變這些呢？」

「因為妳是唯一清醒的人。妳來自另一個國家，沒有那些既有的刻板思維，所以能夠清楚看見這所學園的缺陷。」柯爾說。

「當然，如果妳只是普通的外來者，我絕不會期待妳能改變這些。但妳是因休的直屬，妳擁有和他匹敵，甚至勝過他的能力。因休花了三年多才打下了現在的基礎，他讓護法從創校以來第一次納入南魔武的學生議席，而且以一名護法的身分，和森一路爬到了第三名與王牌的位子。當時他們付出的努力，現在的妳應該還無法想像吧。」

他頓了頓，繼續道：「而妳……妳是因休這一脈唯一的傳人，未來會從他手上接下護法的議席，甚至成為神之七人。我希望妳能靠著因休打下來的人脈、權力與影響力，試著從最內部開始，改變這個學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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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一顆星屑在我面前炸開，我才驀然回神。

看著那微小的光芒在眼前凋零消逝，我眨了眨眼，然後將目光投向幾步之遙的柯爾。

他站在星火之間，看起來那樣平靜，那樣堅不可摧。

──護法，學校，戰爭，以及國家的未來。

居然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談論著這樣巨大的事情！

「……你究竟是誰？」

他微微一笑，「我是柯爾，是一個商人。」

「所以，這就是你花五千萬資助我的理由？你想利用我去改變這些……是嗎？」

柯爾想了想，笑著說：「作為一個商人，我真的非常喜歡『利用』這個詞。」

說著，他忽然蹲了下去，從凌亂的廢棄走廊上撿起一片殘瓦，在腳下的石板上飛快書寫起來。

「我算給妳聽。五千萬金幣──這是我為妳支出的價格。普通的魔法石一顆是七百金幣左右，好一點的大約八、九百金幣，上好的要破千──我們姑且用一顆一千來算吧！也就是說，妳的價碼是五萬顆上好的魔法石。」

他看了蹲在他身旁，陷入各種疑問的我一眼，又笑了。

「魔法石的價值目前對妳來說可能有點陌生吧……那我們拿蘋果來算好了。一顆蘋果是五十銀，也就是半枚金幣的價值，這樣算的話，妳的身價等於──」

「一億顆蘋果。」我接著說。

「答對了，妳的身價是一億顆蘋果！」他一連在一後面寫了八個零，這才丟下瓦片，愉快地拍掉手上的灰塵。「記住了，這就是妳現在的價值。但是我從妳身上看到的利益遠大於這個數字，而怎麼讓利益最大化，這就是商人的本領了。」

我啞然看著他，完全不懂這和先前的話題有何關聯。

但是柯爾相當游刃有餘地再度把話題帶開，「我似乎還沒問過妳，為什麼會來這所學園就讀？」

「……因為我的志願被盜填了。」我訥訥地說，「或者說，因為我被學園的意志選中了。」

「不，這只說明了為什麼妳能來這裡，但是妳自己的意志呢？妳是為何而來的？」

為何而來？我發現我待在這裡這麼久，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

是啊，為什麼？

我像是要回憶很久以前的事一樣，有點緩慢地回想道：「在我原本的那個世界，我是個普通人。我沒有什麼夢想，也沒有什麼專長，活到十八歲，卻連未來想要做什麼都不知道。」

柯爾安靜地聽著，點點頭讓我說下去。

「可是，從收到學校寄來的包裹開始，一切似乎變得不同了。來到這邊之後，所有人都對我很好，甚至還告訴我，我擁有獨一無二的才能。所以新生測驗的時候，我很害怕……很怕學校其實弄錯了，很怕學長他們找錯人，我根本只是平凡的普通人。可是當白值出來的時候……」

我回想當時的情景。

「一萬九千五百，這是妳的防禦白值。」

我想起白值宣布的那個瞬間，想起主持人如此宣布時，台下的騷動。

很多畫面在這瞬間接連浮現腦海。

我看見阿薩在黑暗的測驗場上，對我說：「要要是未來有誰能超越因休，那個人一定是妳！」

我看見白袍人在魔法石旁笑著，對我說：「妳擁有不平凡的能力，要懂得珍惜和運用。」

我看見小不點學長在商店街上，對我說：「謝謝妳沒有背叛他。」

我看見撒旦學長在一片黑暗中，對我說：「我很高興，我的直屬是妳。」

然後，我發現一件事實。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我其實一直很不安，但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沒錯，當時寄到我家的牛皮紙袋和新生手冊，給我的是一個機會，是讓我能夠進入這所學園的門票。

但是，實際決定要來的人是我。

當時的我似乎除了這裡以外無校可念、無處可去，也沒有真正想去的地方。但是一直到了現在，我才發現，這裡……或許就是我該去的地方。

「我想我到這裡來，是為了找到我自己的『價值』吧。」我睜開眼，如此回答。

才剛說完，我就意識到柯爾為什麼要繞這麼一大圈了，他是在向我解釋為什麼他要簽下我。

果然，他毫不掩飾地露出笑容，「看來妳已經明白了，這就是我簽下妳的原因──因為我看見了妳正在追尋的『價值』。」

「必須承認，我一開始的目的確實是利用妳，但是我同時也接受妳的利用。」他在寫滿數字的石板上畫了一個雙向的箭頭，「這是互相的貿易關係，我需要妳幫我改變這亂得難以置信的學園，讓我們至少能撐過未來的這場戰爭。而相對的，我會幫助妳兌現妳的價值，讓妳成為妳想要成為的人。」

我盯著那個雙箭頭，然後笑了。

他說的話非常有說服力，同時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現實感──沒有浮誇的漂亮話，而是明明白白地就事論事。

我喜歡說真話的人，於是由衷道：「你的交易商談技巧果然比公爵好上太多了。」

柯爾聽了，略帶邪氣地笑了笑，「那當然。」

說完，他向我伸出手，攤開的掌心中放著一顆金色的珠子。

魔法石測驗結束時，白袍人也讓我抽過一模一樣的珠子，我記得阿薩稱呼它為契約石。回想昨晚他幫我整理衣櫃的時候，曾說他把珠子放在禮服的暗袋裡，此時往暗袋探了探，果然找到了。

「簽定契約之後，四年之內都無法更改喔！」柯爾說。

我聽了，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就算不跟公爵比，柯爾鐵定也是最好的資助人人選。此前我從來沒有慶幸過能與誰相遇，但現在卻強烈覺得，能在今晚與他相遇真是太好了。

對他來說，我是碰巧在最好的時機與地點出現的棋子，但是對我來說，他或許也是在最正確的時刻與我相遇的最正確的人。

在他的指示下，我們一起捏碎了手中的珠子。

一瞬間，房裡光芒大盛，我們的腳下出現一個金色的魔法陣。

等光芒平息時，感覺右手背微微發燙，我和他不約而同地低頭查看，發現彼此手背上都有個淡淡的金色圖騰，正隨時間緩緩消失。

「據說當簽定契約的對象發生危險時，那個圖騰就會出現。」柯爾說。

「那麼希望它永遠不要出現。」

這時，外頭悠揚的樂聲逐漸告一段落。柯爾率先站了起來，然後回頭朝我伸出手。

「來吧，舞會快要結束了。」

我仰起頭看著他，然後輕輕將手交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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