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的兔子洞

【第三章 歡迎搭乘沼澤巴士！】

一直到從異界回到家，撒旦學長的話仍言猶在耳。

腦海中學校的影像久久揮之不去，我嘆了口氣，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我說，你們兩個能不能小聲點？」

現在是晚間九點，地點是我家。

經歷一整天的新生冰會和異世界郊遊之後，我迫切需要睡眠，還有思考。但是偏偏現在我房間裡除了我之外，還多了兩個躁動的不速之客。

一個是我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寶貝弟弟，另一個是更加唯恐天下不亂的阿薩。

把這兩個天兵湊在一塊兒，要天下不亂都難。

「說實在的，如果沒親眼看到這玩意，我一定會以為妳在唬爛我。」

梅昊此時正坐在我床邊，一臉嫌惡地看著漂浮在空中的書魔。

阿薩聽了，立刻威嚇地靠過去，「小兔崽子你說什麼？」

我弟只花了一秒就跳到我床上抄起電蚊拍，直指著阿薩的面具臉，厲聲道：「別、別靠過來喔！再靠近一公分我就要打下去囉！」

……看到他們這樣，我頭又開始痛了。

「來，阿薩來，這邊給你坐。」我心平氣和地朝阿薩招了招手，另一手拍了拍身邊的坐墊。

雖然說我一開始也跟我弟一樣，怕阿薩怕得要死，不過經過一整天的驚嚇，基本上已經對阿薩的面具麻痺了。現在我比較怕他們兩個把我房間屋頂給掀了。

沒有身體的面具聞言，朝我弟哼了一聲，調轉方向一路懸空飄過來，最後一個迴轉停在我旁邊半尺處。

而阿薩移動時，我弟就全程用一種看靈異片的表情瞪著他，手裡死死抓著那隻電蚊拍，一刻不得鬆懈。

我端起熱茶，再度嘆了口氣。

今天真是累得夠嗆。

先是被學長們拖去參加新生冰會，然後跑去異世界郊遊，一天之內就把從小到大十八年的人生觀、世界觀都顛覆了一次。

這不打緊，我自認為心理素質不錯，心臟夠大顆，這些我都可以接受。

但偏偏回家後又碰上晚餐時間，整個餐桌活生生成了盤問桌。我爸還好，恐怖的是我媽，從頭到尾問個不停，學長怎麼樣？茶會怎麼樣？學校怎麼樣？根本比作筆錄還詳細啊！

當然，我回答的沒有一句是實話，什麼學長人很好，茶會很好玩，學校教師優良、設備先進……感覺吃完晚餐我的鼻子都可以頂到對面的牆壁了。

以為這樣就完了？還沒呢。

回房間後，我還是不得安寧，因為我那寶貝弟弟知道我在餐桌上講的完全是虛構版，所以硬是跟進我房裡，死活吵著要聽真實版。

於是我又活生生花了三小時鉅細靡遺地講給他聽，從撒旦學長講到茶會變冰會，再從市政府電梯一路講到突變麻雀和媲美迪○尼樂園的校園。

我自認說得還不錯，結果這傢伙聽完一整個不信，非要我拿出證據。

我哪有什麼證據？想來想去，忽然看見新生手冊攤在地上，立刻靈機一動，學著撒旦學長的方式，果真成功叫出阿薩。

阿薩也夠義氣，原本學校明文規定書魔不能出現在這邊世界的人眼前，但他硬是破格這一回，一張面具輕飄飄晃到我弟眼前，生生把我弟嚇得半死。

現在人證物證俱在，我弟再嘴硬也得信了。只見那傢伙握著電蚊拍，先是認真地看了看阿薩，再看了看我。

「所以說……那東西真的是那本新生手冊變的，妳真的考上魔法學校，而那學校真的在異世界啊？」

「對啊。」我沒好氣地瞪他，剛剛我三個小時的故事是白說的啊？從頭到尾我都在強調這些事實啊！

我弟搔搔頭，又問了一句，「所以，妳真的要去念啊？」

「對啊。」

我弟嗚呼了一聲，抱起我床上的布偶往後一倒。

「嘿，布比，我姊姊要去異世界上大學了耶！」

……可憐的傢伙，好好一個人，被阿薩嚇得都變笨了。

「喂，阿薩，新生訓練是明天，對吧？」

我把茶杯擺到一旁，開始從床底下拉出很久沒用的行李箱。

「是啊。幹嘛？」

「幹嘛？當然是整理行李啊！」我睜大眼睛，「你是新手手冊的化身，手冊上頭有寫新生入住要帶哪些東西吧？唸來聽聽。」

「沒有。」阿薩相當迅速地回答。

「沒寫？」

「因為沒有要帶的東西，所以沒寫。」

我眨了眨眼，「新生訓練不是要住校？不用帶行李去嗎？」

「就說沒有要帶的東西啦，不相信本大爺啊？」阿薩飄了起來，在空中轉了一圈，「需要的東西學校都有，沒有的話，因休鐵定也有幫妳準備，這是我們這一脈的傳統，所以安心啦，小兔崽子。」

「我們這一脈？」什麼東西啊？

阿薩沉默了一會。

「總之不用帶啦。錢也不用，換洗衣物也不用，總之就是保持腦袋清醒，一個人過去就對了。」

錢也不用啊？

「說到錢，學校註冊單好像還沒寄過來喔？學費什麼的……」

阿薩十分快速地打斷我的話，「不需要。」

「欸？不需要繳學費？」

面具在空中點了點頭。

嗚啊，真的不用繳學費？何等幸福的學校！

「比起這個，本大爺認為妳該擔心的應該是……那邊吶。」

我順著阿薩面對的方向望去，便看見某人橫在我的床上，正呼呼大睡。

「渾蛋！梅昊你皮在癢了是不是，居然敢睡在我床上！給我起來！還有放開我的布比！」

　　　　　　✤　　　✤　　　✤

這天晚上，我被鬧到很晚才睡，隔天卻一早六點就被吵起來了。

而且是「被阿薩吵起來」。

「你有病嗎？有病嗎？現在才六點！」我憤怒地直想拿東西揍他，更不爽的是，一大早醒來之後，發現叫醒妳的是一個該死的面具！原本沒醒這一嚇都嚇醒了！

「小兔崽子，妳知不知道車子快開了！」

阿薩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比我還憤怒。

我才剛醒，戰鬥力低落，被這樣一吼，有點愣住。

「車子？什麼車子？」

不是……要搭電梯去嗎？

「死兔崽子，妳以為像上次一樣輕輕鬆鬆搭電梯就好嗎？還不快起來！」

欸？所以不是搭電梯？

「還不起來！限妳五分鐘後出門，計時開始！」

「五分鐘！」當我是神嗎？

「五分鐘後沒出門，妳就去死好了！」

「你為什麼不直接叫我去死！」

人在壓力下果然會爆發不可思議的潛力，我在阿薩不人道的魔音中，居然真的以五分鐘的神速完成下床換衣刷牙洗臉的動作，然後揹起包包衝到廚房偷了一塊麵包當早餐，就這樣一路衝出家門。

「呼、呼！現在要去哪裡？」才剛起床就開始跑馬拉松，我覺得我快斷氣了。

「前面十字路右轉……然後左轉……欸欸欸，有車！有車子啦！笨蛋！停！」

停？

雖然大腦確實收到指示，但是我一時之間煞不住車……呃，相信跑過百米的人都知道，你不可能在終點線說停就停，一定會多衝出去一小段。這在操場上無妨，但是我在大馬路上，而且迎面而來的是……

「！」

這瞬間，有兩則訊息同時從我腦袋裡跳出來。

第一則：這什麼東西！

第二則：一定會撞上！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感覺迎面刮起一陣風。

就在我快要撞上那東西的前零點零零零零零一秒，突然有某個人從後面拉住我。我被瞬間一扯，肩膀立刻不太妙地喀擦一聲，然後我們兩人因為拉扯的力道過大，居然一起往後栽了下去！

……痛！

這輩子第一次這麼痛過，我整個人縮在地上，痛到都發不出聲音，眼淚狂飆出來。

差點撞上我的那東西在我旁邊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住，可是我沒空理它，甚至連阿薩超大分貝的聲音都聽不到。

連呼吸都會痛！我只好開始憋氣，一頭草泥馬在心裡咆哮著飛奔而過。

這時，忽然感覺有人在我旁邊蹲下來，似乎是剛剛硬拉住我然後一起摔倒的人。

「手臂脫臼了。」

隱隱約約聽到那個人這麼說，聽起來是個男生，聲音像被什麼遮住一樣，有點悶悶的。

他看了我一會，回過頭朝阿薩道：「你是因休的書魔阿薩吧？我要在這裡治療她，不過這違反學校的規定，所以請你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我沒聽到阿薩的回答，感覺那個人把手掌放在我的肩膀上，有一股熱流透過手掌傳了過來。他壓著我的肩膀，另一手拉著我的手臂往某個角度施力，只聽見喀擦一聲，骨頭似乎回到原位了。

「試著動動看。」

我愣愣地沒反應過來，直覺告訴我，只要動就會痛。

但是那個人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一樣，補了句，「放心，不會痛。」

我懷疑地嘗試動了動……咦！真的一點都不痛了！

有點恍神地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抹眼睛，這才看清楚眼前這人。

他有著一頭雪白短髮，頂著一頂毛線帽和粗框眼鏡，耳朵上罩著全罩式耳機，鼻子以下則戴著白色口罩……

臉上好多東西啊！根本看不到五官啊，這個人！

「你是……三年級的白巡？」連阿薩都有點無法辨識他。

「是啊，好久不見。」白巡學長向阿薩點點頭，然後低頭看我，「妳就是因休的新直屬吧？」

我點點頭。

白巡沉默了一會才道：「這樣啊，這次可別讓他失望啊。」

「嗯？」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是什麼意思，旁邊那個被阿薩稱為是車的東西就發出了像是按喇叭的聲音。

「哦，都忘了，再不上車就遲到了啊。」

白巡學長雖然嘴巴上這麼說，身體卻不見有任何加速動作，轉身慢吞吞地往那東西靠近。

那東西……剛剛驚鴻一瞥，還以為是座山丘，現在仔細一看，這髒到不可思議的東西還真的……是一台車。

一台活像是一口氣開進沼澤裡，三年後才被打撈上岸的車。車體不僅布滿了暗綠色和泥土色的東西，某些部位甚至還長出了雜草，爛泥間，隱約有什麼多腳生物在其中蠕動。整台車只有雨刷碰得到的範圍是乾淨的，車頂上似乎已經長出樹叢來了。

……我實在無法想像我剛剛要是真的從車身撞下去，現在會怎麼樣。

話說回來，這台似乎自成一個生態系的車，實在髒到連車門在哪都看不見。

還好白巡學長走在前頭，似乎很熟地往車頭緩緩靠近。當他近到與車身只剩半公尺時，突然停下腳步。說時遲，那時快，隱藏在爛泥沼裡的車門突然碰的一聲往外開啟，力道之大，一團泥巴直接往我們這邊噴過來。

還好我站得遠，驚險閃避。

學長就沒這麼幸運了，直接首當其衝。

「……我就知道會這樣。」學長抹掉眼鏡上沾到的爛泥，聳聳肩，然後慢吞吞地上了車。

我戰戰兢兢跟在他後面上了車，深怕它還有什麼驚喜等著我。

還好，之後這車子都相當安分，似乎沒有其他機關，只在我上車後碰的一聲關上門，嚇了我一跳而已。

車內意外的乾淨，看起來就只是普通的小巴。但是……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我一邊登上階梯一邊思考，突然恍然大悟，「阿、阿薩！這台車沒有司機！」

我驚慌地猛然回過頭，結果差點撞上跟在我後面的阿薩。

他被我嚇了一跳，語氣不善地說：「小兔崽子發什麼神經？這台是沼澤二零六號，本來就沒司機啦！還不快去找位子坐下！」

「過來吧。」

白巡學長在後排座位朝我招招手，我走過去，發現整輛車只有我們兩個人。

「這台車好空哦。」

「妳在說什麼？前面都客滿了不是嗎？」

……這是什麼靈異事件！不要嚇人啊，學長！

「坐下吧，最好扣上安全帶哦。」

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趕緊在學長旁邊坐下，乖乖扣上安全帶。

才剛扣好，車子就動了起來。

不過，它動的方式好像有點……不對勁？

我透過髒到不行的玻璃勉強向外看，立刻就發現問題出在哪。

「啊啊啊！那是什麼？馬路居然破了一個洞！」

我驚悚地貼在車窗上，看見馬路不只破了個洞，而且我們這台車正往那個洞裡開！天啊！這是地獄直達車嗎？

「哦，那是時空裂隙啦。」學長很平靜地這麼回答。

話剛說完，整台車已經完全進入洞裡了，整輛車開始劇烈顛簸。

「坐穩哦，等一下就要下水了。」

「下、下水？」

「嗯，必須先穿越沼澤才能到學校嘛。」

學長的口氣像是在說過個橋就到學校一樣，但是橋跟沼澤完全是兩個不同層次的東西啊！

我覺得我快要被嚇死了。

「看妳這樣子，因休應該還沒跟妳說過吧？」白巡學長說。

我驚訝地回頭，「說什麼？」

「沼澤的事啊。」

我搖了搖頭。

學長看了之後，微微思考了一下。

「嗯……這麼說好了。」他伸出手，兩手合掌後，微微拉開三公分的距離，「假設我的左手是妳原本生活的這個世界，而我的右手是學校所在的世界，兩個世界之間有一段間隔，必須穿越間隔才能抵達另一邊。這個間隔就是時空裂隙。」

「現在，這台沼澤二零六號公車正在橫越時空裂隙。妳看。」他指向窗外，一片黑暗中真的出現了沼澤，車子正緩緩駛入，感覺顛簸頓時轉為行駛在泥濘中的搖晃。

「裂隙有各種不同形式，在不同時間點會開啟不同的裂隙，時間過後，裂隙就會關閉。」

「像剛才妳看見的路面上的大洞，就是只有在每天的六點十分左右才會出現在那裡的時空裂隙。進入這個裂隙之後，必須穿越一大片沼澤才能抵達學校所在的世界。所以說，沼澤二零六一天就只有六點十分的這個班次，錯過就完蛋了。」

「聽到沒，小兔崽子，要是妳睡過頭，咱們就不用去了。」阿薩飄過來，不悅地說。

還說我！是你自己忘記跟我說校車時間的好嗎！

我不想在學長面前跟他吵嘴，於是乾脆轉過頭趴在車窗上，來個眼不見為淨。

沼澤裡一片漆黑，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大約二十分鐘後，感覺車體再次顛簸了起來。

「快要上岸了。」白巡學長說。

下一刻，車子果真觸到陸地，開始緩緩向上行駛。周圍越來越亮，可以清楚看見車子周遭浮起無數泡泡，像是一條從深潭裡浮起的大魚一樣，先是車頂，再來是車身，最後是輪胎，整台車慢慢離開了水面。

窗外的景象是彷彿歐洲古堡般的校園建築，看起來我們已經在學校裡了？

這時我才靈光一閃，原來我們剛剛浮上來的地方就是學校中央的那座湖！時空裂隙的沼澤和校內的湖泊是相通的！

「呵呵，看來妳明白了嘛。」白巡學長一邊說一邊起身。

這時前方原本沒坐人的座位忽然憑空出現了無數乘客，車子一停，大家全都呼啦啦地站了起來，紛紛開始從行李架上取下行李。

我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再一轉頭，就發現阿薩的身體也出現了。

……再次深切體會到，我真的來到異世界了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