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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兔子,麻煩大了

 

 

 

 

 

大家好,我是梅悠。

 

因為發生了這樣和那樣的事情,所以此刻的我雙手纏滿繃帶,站在黑桃學院的宿舍走廊上,盯著眼前畫有紅色星星的房門發呆。

 

這是我的房間,毫無疑問。

 

但這個房間的住民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位嘴巴特別壞的書魔。我在思考要是現在打開房門,大喊一聲「快看我在魔武課得到什麼戰利品」,然後亮出我木乃伊般的手臂,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怎麼想都是找死對吧。

 

但是,做為一個從小到大受過的傷最重只有被美工刀割到,今天卻為了救人而得到如此大面積傷口與精美包紮(?)的我來說,這是無比光榮的一刻,畢竟我救了王子,還和大家一起打贏了光班,我想要找人炫耀這傷口的心情應該不算難以理解吧?

 

於是基於這樣和那樣的種種考量,我又在原地蹉跎一會,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門,再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衝進去,朝著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阿薩大喊:「我回來了!看我帶了什麼戰利品回來!」

 

阿薩從一大疊書中抬起頭,少了面具遮掩,他的表情一覽無遺。

 

起先他似乎有點被我嚇到,用一種「小兔崽子是吃錯什麼藥」的眼神打量我一會,接著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臂上。

 

一瞬間,他的表情就像翻書一樣從驚訝轉換到深沉,再從深沉轉換到火大。

 

「妳幹了什麼好事?」他用一種隱含危險的語氣怒道。

 

見狀,我先確保自己位在阿薩的攻擊範圍之外,才快速把魔武課的戰鬥經過簡單講了一遍。

 

阿薩的表情隨著我的話越來越深沉,最後半張臉幾乎是黑的。

 

但我仍非常不知好歹地笑著說:「所以最後就這樣啦……快誇獎我!」

 

「誇獎妳什麼?有勇無謀?瞻前不顧後?」

 

「不是應該誇獎我勇敢,捨命救人嗎?」

 

阿薩瞬間爆出青筋,「小兔崽子給本大爺過來!這件事彈十次額頭都不夠!」

 

我立刻退得老遠,防禦性地摀住額頭問:「為什麼?」

 

「今天只有輕傷算妳運氣好!那可是魔物,就算只是初魔也不能掉以輕心啊!」

 

「我沒有掉以輕心啊……」

 

「傷成這樣還說沒有?」

 

但是,但是……!

 

「給本大爺站在那邊別動!我立刻通知因休和柯爾一聲!」

 

「欸?不要啦!不要跟他們說啦!」

 

阿薩卻只是冷眼看著我,「一個是妳的直屬,一個是妳的資助人,他們本來就有權利知道,我也有義務把妳的任何情況轉告他們。」

 

天啊,驚動柯爾還沒什麼,但驚動撒旦學長……我真的死定了!

 

但阿薩動作出乎意料地快,我還來不及阻止,兩張信箋就從他手中翩然飄起,消失在空中。

 

慘了。

 

接下來的數分鐘裡,我完全坐立難安,冷汗直流,縮在沙發上動也不敢動。

 

要知道,我敢把手傷拿去跟阿薩炫耀,但萬萬不敢找撒旦學長炫耀。

 

為什麼?因為學長他可是神一般的人物啊,打最難的十八魔連個擦傷都沒有!

 

而我呢?身為他唯一的直屬,我卻廢到打個初魔還能受傷,簡直丟臉丟大了!

 

縮著等待回信的時候,我忍不住焦慮萬分地問:「阿薩,你覺得學長會說什麼?」

 

阿薩斜睨了我一眼,「還能說什麼?」然後道:「我比較好奇柯爾會說什麼。」

 

柯爾?

 

我奇怪地看著阿薩,心想柯爾應該不會說什麼吧?我不過是他的商業伙伴,受個傷跟他沒啥關係啊!

 

但學長就不一樣了,我完全可以想像他冷眼瞪我的樣子,就像當初他來我家逮我的時候……一想到那段回憶,我仍毛骨悚然。

 

叩叩!

 

這時突然響起短促的敲門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

 

誰啊?在這種時候來?

 

湊過去門後從鷹眼往外看,我瞬間僵住,作孟克狀地回頭往阿薩無聲大喊:「是學長!」

 

天啊!阿薩的信箋才送出去不到十分鐘,他就直接殺過來了,這效率!

 

我腦中再度久違地浮現那句話──「愛之深責之切」,然後又很自然地浮現另一句話──「我死定了」。

 

「妳最好快點開門。」阿薩面無表情地說。

 

那語氣暗示著如果我再磨蹭下去,他就要過來幫我開門了。於是我就在腹背受敵、內憂外患、前後夾攻……的狀態下,伸手打開了門。

 

沒想到門一開,率先衝進來的卻是小不點學長。

 

見到他那頭燦爛的金髮和一樣燦爛的笑容時,我有點愣住。為什麼剛剛沒從鷹眼看到他?

 

啊,等等,是因為身高!沒錯,鐵定是因為身高太矮了,所以從鷹眼看不到吧!

 

雖然很快就理解到這件事,但我還沒傻到把這話說出來,否則在被撒旦學長做掉之前,我就會先被這小小隻的王牌秒掉吧!

 

小不點學長看到我時,似乎很開心的樣子,非常非常歡樂地說:「恭喜學妹獲得大學入學後第一個傷口!」

 

欸?

 

「才開學一週就受傷真是破了紀錄呢!恭喜妳!」

 

說著,他一股腦地把一堆糖果餅乾塞進我手裡,完全不顧愣住的我。

 

……原來在王牌眼裡,受傷是值得恭賀的事情嗎?

 

「森,別給她那麼多甜食。」

 

撒旦學長走進來,見狀立刻皺著眉制止。

 

「沒關係嘛,受傷就該吃甜食啊!」

 

小不點學長笑著說完,又往我手中塞了一顆糖果,這才歡樂地衝過去沙發那邊騷擾阿薩。

 

……我覺得,小不點學長好像把我當成小孩子了?

 

我低頭看著滿手的點心糖果餅乾,默默地發現,直屬學長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很幸福吧?受個傷就能領到這麼多獎賞!

 

突然非常不合時宜地羨慕起奶茶學長。

 

「手還會痛嗎?」

 

撒旦學長一連問了兩次,我才回過神來,立刻搖搖頭。

 

「嗯,不痛就好,受傷後第一時間有給祭司處理過傷口的話,過幾週就能復原了。」

 

學長一如往常地表情冷漠,看不出真正的心思,但語氣裡有一抹淡淡的關心。

 

我等著他責備我的衝動行事或者其他罪名,但學長確認完我的傷口後,忽然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說:「剛剛女王把妳們班打初魔的影片傳給我了,妳做得很好。」

 

咦?我睜大眼睛,震驚到兩顆糖果從我臂彎裡滾了出去。

 

我在做夢吧?在做夢吧?怎麼可能真的被誇獎,而且是被撒旦學長誇獎!

 

「……學長你是在安慰我嗎?」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

 

事實?你確定嗎?

 

但學長似乎覺得沒必要多說什麼,轉頭向阿薩道:「把她的新生手冊給我一下。」

 

阿薩聽了,非常帥氣地直接把手冊當飛鏢似地一把射向學長,學長則俐落接住後,迅速翻到記載著我課表的那一頁,然後低頭開始沉思。

 

完全在狀況外的我來回看著他們,問:「怎、怎麼了?」

 

「差不多該按課表幫妳安排神盾的幹部培訓了。」學長說。

 

「幹部……培訓?」

 

我的表情一定茫然到一個極點,因為撒旦學長從手冊上抬頭看了我一眼,難得嘆了一口氣。

 

「看完你們魔武課的影片後,我認為現在應該開始讓妳接受神盾的培訓,明白嗎?」

 

不,我不明白啊……

 

「學長,我只打了一場初魔就受傷了,你確定我能擔任神盾嗎?」

 

「嗯。」

 

居然是肯定的答案?

 

「可是可是,我才開學一週,而且我還這麼廢……」

 

「妳一點也不廢。」他打斷我的話。

 

「沒接受過任何防禦相關的訓練,卻能在那種情況下以防禦術彈開魔物,帶著殿下突破重圍,這證明妳確確實實具有成為下一任『神盾』的資質。妳一點也不廢。」

 

真的嗎?我分辨不出來學長是在安慰我還是說真話。但就算是這樣,我根本沒有準備好要接什麼神盾啊……

 

「抱歉,說起來真的有點太趕了。」學長垂眸沉思道,「我原本也希望能給妳更多時間準備,但是我畢業前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

 

我被這話給瞬間打醒。

 

哇啊……到底要學長提醒我多少次,我才會記住他再一年就要畢業的事實?

 

培訓、交接、接任神盾……對現在的我來說是極其遙遠,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對學長來說卻是必須在一年內完成,迫在眉睫的事情。

 

再度深刻感受到我們之間的時間差。

 

也難怪學長會挑這時間提起培訓的事了,怎麼想開學這幾週都是最有空的,等之後各科目上軌道,鐵定有一大堆考試和報告列隊前進,學長自己也有四校大賽的事要忙,再過幾週應該會忙到完全無法教我東西吧!

 

「我知道妳的程度大約到哪,所以我會連基礎的部分一起教妳。」學長說,「其他幹部有很充足的時間可以培訓下一屆,但我們沒有,所以我會用比較精準的教法傳授給妳,只能請妳一開始辛苦點。」

 

聞言,我立刻瘋狂擺手,「不不,這怎麼看比較辛苦的都是學長你啊!要顧大四的課業,要忙大賽,又要教我!」

 

而且他還兼具了宿舍舍長和助教的身分耶,要是我,早就忙翻了!

 

連身為他搭檔的小不點學長也忍不住說:「因休你這樣太累了啦!你沒空的時候我可以教她啊!」

 

「不必,你把王牌的事情處理完就快去休息。別忘了你自己也還沒決定下任王牌候選。」

 

「嘖,不要提醒我這件事啦!」小不點學長做了個鬼臉,「不然也可以拜託奶茶教她呀!奶茶雖然平常那個樣子,但還滿會教人的喔!」

 

我在旁邊聽著,冷汗都流下來了,居然要出動奶茶學長嗎?他可是魔武課的助教耶!這個特訓的師資也太豪華了吧!

 

但撒旦學長似乎不覺得不妥,點點頭道:「我先看完她的課表,如果她有空但我剛好有課再麻煩奶茶。」

 

在學長思考培訓時間的時候,我總算想起學長們難得來我房間作客,趕緊從平常會自動變出早餐、下午茶和宵夜的小桌子召喚出一桌茶點。

 

但阿薩和撒旦學長好像不太吃甜食,只有喝茶,所以大部分甜食都進了我和小不點學長的肚子。

 

「話說,有個問題我一直很想問耶……」小不點學長這麼說著,忽然放下蛋糕盤,然後從沙發上往阿薩挪了過去,伸手抓住他的臉質問道:「你把柯爾給你的面具怎麼了?」

 

我眨了眨眼,心想終於有人發現阿薩沒戴面具了嗎?

 

阿薩的反應意外的冷淡,僅是揮開他的手,說:「本大爺跌了一跤所以摔破了,行了吧!」

 

但小不點學長遠遠沒有我這麼好打發,立刻怒道:「騙人!那張面具上有特殊封印,才不可能摔破咧!你是自己打破它的吧!」

 

「哼,這種小事不用計較,總之就是破了,只不過是一張面具,又沒什麼。」

 

小不點學長聽了,滿臉懷疑地看著他問:「你真的是阿薩?不會被調包了吧?」

 

「本大爺當然是阿薩!難不成你以為只是少了區區面具,本大爺就不是阿薩了嗎!」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他們一來一往地吵嘴,撒旦學長則完全無視他們,鎮定地闔上我的新生手冊,然後把一張寫滿日期和訓練時間的紙遞給我。

 

「這是接下來兩週的培訓課表,妳看一下。」

 

我戰戰兢兢地雙手接過,看著上頭密密麻麻的字,感覺往後兩週應該會過得很精彩……

 

於是,我受傷這天就這樣用傷口換來阿薩的一頓罵、小不點學長的一堆糖果餅乾,以及撒旦學長的一張培訓課表。

 

至於柯爾的份,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有機會找他兌換,但在那之前,我的生活就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第二章 神盾的養成

 

 

 

 

 

多虧學長給我安排的培訓,才剛開學,我所有醒著的時間就被各種課程和學長們的培訓給塞爆。

 

這讓我深刻體會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

 

撒旦學長的培訓風格很嚴謹,就像他給我的二手書上頭的筆記一樣,全程有條不紊、一絲不苟,所有邏輯和概念都清清楚楚,而且會隨著我的情況隨時調整訓練內容。

 

在培訓開始前,他曾如此分析道:「妳的白值本來就很強,但反應速度太慢。這可能會成為妳的致命傷,但另一方面也是妳的優勢。」

 

……居然連學長都說我反應慢了嗎!

 

我大受打擊地站在訓練場邊,抬頭看他,就聽他平靜地續道:「有些人天生反應不快,這不是壞事。我給妳培訓的主要目的就是教妳一些護法實戰的技術,讓妳可以克服這一點,甚至妥善利用它,讓它成為妳的致勝關鍵。」

 

咦?反應很慢也能成為致勝關鍵嗎?

 

我懵懵懂懂地點頭,然後在學長的指示下換上練習長袍,開始跟著他的動作一步步練習護法的基礎手勢、站位和防禦要領。

 

他在教我時很專注,態度和平常相處時一樣,話不多,只講必要的句子。每個動作他都會講解示範給我看,再讓我自己試一次,跟著他學習有種很寧靜、很安心的感覺。

 

但學長很忙,不可能每次培訓都是他親自來,大約有三分之一是委託奶茶學長教我。

 

這位學長就比較特別一點……

 

培訓前,我只在魔藥學遇過他幾次,每次他來都睡整節,但絕對會準時醒來在簽到單上簽名,順便提醒重聽的老唐教授放我們下課。

 

因此,我一直以為他是那種不修邊幅、我行我素的頹廢型,沒想到熟了之後才意外發現他講話很直,根本是個隱性的嘴砲王,和撒旦學長完全南轅北轍,連培訓風格也是天壤之別,不只教法亂七八糟,想到什麼就教什麼,而且所有評價第一時間就會說出來。

 

比如說,他培訓時常常一臉想睡地站在場邊,不耐煩地對我大吼「妳到底在幹嘛?」、「烏龜都跑得比妳快!」、「腕落砸準一點!妳到底是想打木頭人還是打我?」之類的話。

 

只給他帶三天,我就快要可以寫出一本「奶茶學長罵人語錄」了,而且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一句話鐵定是「學妹不要發呆」。

 

每次他這樣喊我,我都會被他嚇得一抖,然後激動地反駁道:「我才沒有發呆!我只是反應比較慢!」

 

這種時候就會格外想念撒旦學長,平平都是說我反應慢,撒旦學長的表達方式就委婉多了不是嗎?

 

真難想像奶茶學長跟小不點學長是怎麼相處的……雖然他真的很強沒錯,戰鬥時完全看得出他出身於現任王牌那一脈,攻擊毫不拖泥帶水,且威力驚人,但是光看他穿著破舊的長袍站在場邊,用毫無活力的灰色眼睛盯著某處發呆的模樣,叫一百個人來看絕對沒半個人會發現他是王牌的直屬。

 

「學長,你就不能稍微靠譜一點嗎?」有次訓練時,我忍不住這麼說。

 

他卻只是無精打采地回望我,問:「不然妳學長都怎麼訓練妳的?」

 

「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教我怎麼做啊……比如起手勢怎麼揮會比較有力、防禦術施展的手勢和抓時機的方法……」

 

「果然是優等生的教法。」他兩手一攤,「我做不到。」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做不到,我只求你不要這麼不按牌理出牌行嗎!

 

等我好不容易適應他的步調後,終於開始從他身上學到一些東西,而且都是撒旦學長不曾教我的。

 

或許因為攻法與護法的專業領域不同,立場也不同,所以看待「神盾」一職的角度便有了差別。兩相對照之下,我察覺有很多可以思考的地方,一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撒旦學長和小不點學長為什麼要找奶茶學長來教我的原因,或許就是怕我只學護法的部分會太過狹隘吧。

 

兩週下來,辛苦歸辛苦,但最後學長們對我的評價難得一致──「妳進步很快」,然後又幫我多安排了兩週的培訓。

 

對此,我非常開心。

 

因為初期練習時技術不佳,常常受傷,搞得幾乎所有在訓練場排班的祭司學長姊都認識我,連阿薩之後看到我纏滿繃帶回去也懶得唸我。另一方面,和其他同學相比,睡眠、唸書和寫報告的時間也嚴重壓縮……付出這麼多終於有所回報,開心是理所當然的嘛!

 

此外,我的成長也同時反映在魔武學課堂上。培訓後,我開始可以打出四、五十萬的攻擊值,只比上到六十幾萬的王子殿下差了一點,進入到防禦章節時,我更是毫無負擔地遙遙領先其他人。

 

雖然因為培訓的關係,我寫報告和唸書的時間比其他人還要少,但我在訓練場練習時透過學長們認識了很多學長姊,大家偶爾會借我筆記或報告當「參考」,遇到小考還會有撒旦學長親手整理的「重點精華」可以惡補,加上我上課還算認真,所以算起來我小考和報告的成績好像都滿前面的。

 

就這樣,一邊在課堂中吸收這世界的各種魔法知識,一邊在訓練場裡揮灑僅剩的青春……我是說,充實自己,努力彌補我和撒旦學長之間令人悲傷的差距,一晃眼時間就過了一個多月。

 

然後,我才在某天忽然發現到,我過著的「大學生活」似乎和其他同學有點……不太一樣。

 

 

 

         

 

 

 

原本我對於我的生活毫無懷疑,覺得大學本來就是這樣,把所有時間花在學習上,充實到每天都快吐了。

 

真正讓我意識到我的生活和大家有所差異的,是親衛隊們。因為我某天在走廊上聽見他們聊天,忽然發現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對此我很驚訝。

 

雖然之前我和他們之間就存在著不小的價值觀差異,但沒有這麼嚴重。當他們像中了某種幻術一樣群聚在走廊上,嘰嘰喳喳討論前一晚的舞會、禮服、邀請卡和誰誰誰的舞伴很帥之類的話題,我深深地覺得我好像錯過了什麼。

 

後來我逮到機會向洛方小聲詢問之後,居然得到一個萬分驚訝的表情!

 

「什麼?妳還沒參加過嗎?」

 

「參加什麼?」

 

「貴族的舞會啊!」

 

我給他一個十足茫然的表情。這幾週我都在練習場裡揮灑汗水,完全沒聽說什麼舞會呀……

 

洛方一臉「妳真的不知道啊?」的無奈表情看我,說:「妳的資助人都沒有什麼表示嗎?」

 

柯爾嗎?我驚訝地看著洛方,「沒有啊。我已經好久沒有我們家資助人的消息了。」

 

「啊?他沒跟妳連絡?」

 

我搖搖頭,何止沒連絡,簡直像從人間蒸發了!

 

阿薩發給他的信箋完全沒有回應,現在連我手傷都好了,他還是音訊全無。我試圖用通訊球找他,但怎麼打就是打不通。問過阿薩和學長們,他們每個人卻都見怪不怪,只說柯爾有時候會無端失蹤,過陣子想出來時就會自己出現了,把柯爾形容得像什麼神龍一樣,只見其首不見其尾。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怕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但阿薩說我誰都可以擔心,就是不用擔心柯爾。結果後來訓練一忙起來我就忘了這回事了……現在洛方提起我才意識到柯爾好像消失得有點久。

 

「所以說,舞會和資助人有什麼關聯嗎?」我問。

 

「關聯可大了!」

 

「怎麼說?」

 

洛方搔了搔頭,然後意味深長地給我上了一門「貴族資助人VS.學生」的生態學。

 

我這才知道,原來南方大陸王城的貴族們幾乎每天都有舉辦家宴、下午茶會、餐會或舞會之類的活動。

 

隨著開學季到來,南魔武的學生們從大陸各地回到學校後,「貴族資助人VS.學生」的互利關係就再度活躍起來。趁著剛開學,課業還沒繁重到分身乏術之際,資助人們開始給予資助的學生各種舞會的邀請卡,好能攜帶自己贊助的對象到舞會上展示給其他貴族看。

 

這些上流社會華麗聚會的入場券,對南魔武的學生來說,除了是一份光榮,同時也是象徵自家資助人的人脈、政商背景、交際手腕等等的證明,是可以拿來彼此炫耀的「戰利品」。甚至有些學生會開口向資助人索取特定高階貴族的舞會邀請卡,以彰顯自己的身價。

 

聽完總覺得滿滿的不可思議,這些人怎麼這麼有錢又這麼閒?

 

「這樣看來,妳的資助人應該沒打算帶妳去舞會吧。」

 

「應該是吧。」

 

「這還真稀奇,五千萬的資助額耶!有錢到這程度的貴族不多,他的政商人脈應該都很豐富吧,居然沒打算帶妳去炫耀嗎?」

 

呃,柯爾想不想拿我去炫耀這點先存疑,因為我覺得我這人當真沒啥好炫耀的。

 

只是……我私下覺得,其實柯爾也不太喜歡舞會那種場合吧。看他在資助人晚會那天寧願帶著我跑進塔裡探險,也不想待在中庭花園跳舞就知道了。

 

見我沉默下來,洛方有點無奈地說:「他沒邀請妳,應該正合妳意吧?」

 

「嗯,說中了!」我笑著點頭道。

 

舞會這種東西太可怕了,尤其是社交舞,光是一堂禮儀課就快把我整死了,誰想去跳一整個晚上的舞啊!

 

雖然我現在勉強從一介化外之民提升到能夠使用這世界的社交辭令和繁文縟節的地步,但禮儀課只讓我成為一個「偽淑女」,要我像真正的貴族女孩們一樣對舞會趨之若鶩,可能得把我送回原廠打掉重練才辦得到吧。

 

感謝柯爾有先見之明,沒朝我丟什麼邀請卡。

 

但過了幾天,我卻收到了某人親自遞給我的舞會邀請。而且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子殿下!

 

 

 

         

 

 

 

那天當王子找上我的時候,我們魔物學剛下課不久。

 

洛方好像跟菲碧有約,所以一下課就跑了,我在座位上慢吞吞收拾好書包,抬頭就看見王子朝我走來。

 

他看起來一副有備而來的樣子,當我背著書包直勾勾看著他的時候,他也直勾勾看著我,所以我就想,這傢伙應該找我有事吧?

 

老實說,從「那一堂」咱們雙雙掛彩的魔武課之後,我和他的關係就變得有點微妙。

 

或許因為我救了他的緣故,所以他表現得比以前還要在意我,走到哪他幾乎都看著我。但這樣的關注讓我覺得很尷尬,因為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不考慮和他組成搭檔,所以我在教室時總是下意識地迴避他,每次魔武課需要找搭檔練習時也都直接抓洛方一組,然後一放學就往訓練場衝,只有以黑王與黑后的身分去開會討論班級事務時才跟王子有接觸。

 

所以,這時我理所當然地以為他要找我講公務,卻沒想到他在我座位前停步後,伸手朝我遞出一張金色的小卡,小卡上頭有著非常華麗的藤紋設計和某種家徽一樣的紋章。

 

從沒見過這種東西,於是我謹慎地問:「這是什麼?」

 

有了之前的教訓後,他朝我遞出的東西我第一時間都不太敢接。

 

他倒是不甚介意,只是朝我微微一笑,禮貌地說:「這是皇家舞會的邀請卡。今年由王族舉辦的舞會將在兩週後舉行,希望妳能參加。」

 

皇家舞會?

 

咦?等等,這不是比之前的任何一場貴族舞會還要高級嗎?王族舉辦的舞會耶!

 

我腦中立刻浮現某種金碧輝煌的場景,裡頭有著比禮儀課還要高端倍的繁文縟節,跟困難度乘以倍的交際舞,還有無數穿著臃腫禮服的人們……

 

叫我去這種場合?認真的嗎?

 

我滿臉驚訝,遲了幾秒才問:「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在我有限的認知裡,不是只有資助人才會對學生遞邀請卡嗎?還是其實學生也可以邀請學生?

 

他忽然露出一種非常王子式的笑容,溫和地道:「請別誤會,我是以舞會主人的身分向妳提出邀請的,希望妳能收下,好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光是這個笑容的意涵就足以讓我分析十分鐘了,何況他說的這句話……天啊,強烈地需要救兵!為什麼洛方你今天要跑得這麼快!

 

那句「舞會主人」的意思,應該是想表達他現在是以王子的身分在邀請我,而不是同學吧?

 

但禮儀課從來沒有教過我怎麼有禮地拒絕舞會邀請,而且對象還是王子殿下啊!

 

我的天,有夠棘手……

 

在我思考著這些的時候,其他還留在教室裡的同學開始注意到我們兩個,眼尖的人立刻發現王子手上的邀請卡,於是數十雙羨慕的、忌妒的……各種含意的目光刷刷地往我刺過來,把我嚇了一跳。

 

啊,王族舞會!這麼說來這張邀請卡應該是很熱門的吧?

 

但是對我來說,就像不吃牛肉的人抽到了頂級牛肉特餐一樣,雖然是很好的東西沒錯,但真的用不到啊……

 

於是,我小聲地對他說:「謝謝你特地邀請我,可是我那天有事,不好意思……」

 

王子看起來有點驚訝我會拒絕,但當下沒有表現出不愉快。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但邀請卡妳還是收下吧!」

 

「……嗯。」

 

這時候再拒絕好像不太禮貌,於是我收下小卡,誠心道謝,而他又對我笑了一下就轉身離開。

 

終於解脫了!

 

我背著書包正要閃人,殊不知幾位親衛隊們突然來勢洶洶地往我走過來。

 

「妳是什麼意思啊!殿下好心邀請妳,妳居然敢拒絕!」其中一個女孩率先開砲,其他人紛紛跟進。

 

「不過就是防禦強了一點,殿下才會看重妳,結果妳是怎麼回報殿下的?妳真以為妳是誰啊?太自以為是了吧!」

 

「每次魔武課都故意不找殿下搭檔,妳以為我們看不出來嗎?用這種欲拒還迎的伎倆想吸引殿下的注意,太低級了!」

 

「會有什麼事比皇家舞會還要重要,妳說說看啊!不想領情也不用找這麼爛的藉口吧!」

 

我被罵得措手不及,愣愣地呆了一會才搞懂我為什麼被罵。

 

王子,我討厭你……

 

一百萬分的討厭你……

 

「抱歉抱歉,我是擔心我舞跳得太爛,會丟殿下的臉,所以才不好意思接受邀請的。」我勉強笑了笑,試著解釋。

 

但親衛隊們感覺不太想聽我說,其中大部分人應該早就對我積怨已久,因為我對王子的示好通常反應很冷淡,而且……我在她們眼裡只是突然出現的nobody,根本配不上「尊貴的王子殿下」吧。

 

發現說了也沒用,看看又快到我跟撒旦學長約定的培訓時間了,所以我沒有多做解釋,很快就尋了機會開溜。

 

 

 

         

 

 

 

就這樣,其他新生繼續過著夜夜笙歌,每天跑舞會的生活,而我繼續接受培訓,必要時迴避王子和對我越來越不滿的親衛隊,安安穩穩地又過了一段日子。

 

到了賽前一個月,校園裡開始染上了大賽將至的氛圍。

 

不只校內各處多了許多旗幟,部分要當作比賽場地的練習場也逐一做了維護和清潔,另外還有幾棟建築物被重新布置,以供其他三間魔武學園的選手入住。

 

四校大賽的比賽項目非常多種,除了我們黑桃學院的學生參與的魔法項目以外,方塊學院的工匠們還有鍊金項目的比試,紅心學院的祭司則是唱咒和治療,而梅花學院的學者會比賽占卜術,所以這時全校二年級以上的學生幾乎都動起來了,每天都如火如荼展開練習。

 

差不多這時候起,小不點學長開始以王牌之姿前往各學院的訓練場觀看大家的練習情形。隨著他的出現,即使只是稍微露一下臉,笑容滿面地說幾句話,都能讓大家士氣大振。

 

撒旦學長則以神盾的身分伴隨在他左右,扮演著安定民心、穩住士氣的角色。

 

同一時間,白巡學長身為學生會長,也領著整個學生會開過一場又一場的籌備會議,再三確認大賽當天的流程,所有人員、物資的配置,還有繁瑣的賽程規畫,確定所有比賽和場地都沒有衝突,器材設備等等細節也不能出錯。

 

相對於忙碌的學長姊們,新生大部分都很悠哉,只從校園中的一些變化感受到大賽即將到來,生活仍一切照舊。

 

只有我的生活隨著大賽到來而出現巨幅改變。

 

簡單說,因為撒旦學長作為重要幹部之一,早已為大賽忙得分身乏術,奶茶學長也有報名個人賽和團體賽,常常需要和其他學長姊一起團練,所以我接連被他們放了幾次鴿子後,最後撒旦學長終於宣布培訓暫停。

 

「依妳現在的程度,自己練應該沒問題。」他拍了拍我的頭這麼說,看起來對我很放心。

 

我茫然地抬頭看他。

 

「學長你們要放生我了嗎?」

 

學長淡淡一笑,回答道:「可以這麼說。」

 

……不要!

 

他大概從我的表情裡看出一絲反抗,稍稍收斂了表情,說:「其實,我和奶茶都覺得,以妳現在的程度已經足以接任神盾了。」

 

咦?騙、騙人的吧?我睜大眼睛正想開口,卻被他用眼神制止。

 

「我該教妳的東西其實已經教完了,護法的基本功和技巧等等,這些妳都學會了,只是還不夠熟練而已。接下來妳需要學習的不是訓練場裡的事,而是場外的事。」

 

「訓練場外的事?」

 

「嗯,這我教不了妳,妳得自己去看、去發現,然後不懂的再來問我。」

 

「咦……」

 

「我沒東西好教妳了。」他安靜地看著我,「妳必須自己找出哪裡不足,然後盡可能突破它,我相信妳做得到,希望妳也能多相信自己一點。」

 

等到學長離開之後,我愣愣地站在走廊上,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然後揉了揉瀏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學長說的沒錯,他不可能一直在我身邊指導我。

 

有些東西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跟著學長們練習這麼久,我確實有感受到一點點。

 

當基礎實力成長到一個程度以後,大家會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打法,這不是別人教一教就會的,而是靠自己在無數次練習中不斷嘗試而來的。

 

學長確實已經把護法該會的基礎都教給我了。雖然我還遠遠不如他,但在他眼中,我已經是能夠獨自練習的程度了吧。

 

然而,所謂訓練場外的事……究竟是什麼呢?是指幹部該負責的事務嗎?還是神盾這個職位的權責呢?這對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領域,要怎麼做才能像學長一樣,一站出去就有神盾的氣勢,只要他在場就能讓所有人安心呢?

 

我現在對一切還懵懵懂懂。

 

總之,在學長們忙於大賽之際,我能做的就是充實好自己,不要讓學長忙碌之餘還要替我擔心吧!

 

 

 

         

 

 

 

從那天之後,我比之前還要更努力練習,只要有空就往訓練場跑,借不到訓練場就混進去跟認識的學長姊們一起練習,或者到觀眾席看他們練習大賽的團戰項目。

 

魔法輸出需要大量專注力,雖然護法戰鬥時不像攻法他們運動量那麼大,但精神方面的消耗還是有點超出負荷。

 

於是過了幾天,奶茶學長有次在魔藥學課堂上看到我,突然用一種見鬼的表情說:「學妹,妳有在吃飯嗎?瘦太多了吧!」

 

「欸?有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迷茫地說:「可能最近練習太累了吧……」

 

他打量我一會,說:「我聽其他人說妳天天跑訓練場?又不是跟我們一樣要打大賽,這麼拚幹麻?」

 

「可是學長他……」

 

「他叫妳要天天去練?」

 

我立刻搖頭。

 

「妳這幾天該不會除了練習跟唸書以外,什麼事也沒幹吧?」

 

「呃,還有上課、吃飯和睡覺。」

 

奶茶學長看著我的眼神,一副認識這麼久才發現我有病的樣子。

 

「妳們這一脈是專門出產認真狂是不是?把自己逼這麼緊做什麼?妳才大一耶,看看妳同學玩得多瘋?去找點有趣的事做啦!還有那麼多時間才交接,拚命在開學兩個月把自己累垮是想怎樣?因休學長也不想看到妳這個樣子吧?」

 

我被他罵得一愣。

 

啊,說得也是……我好像有點太過心急了,絕不能讓學長看見我這樣子,不然又要讓他擔心了吧。

 

於是我摸摸鼻子,暫時放下練習,開始尋找所謂的「有趣的事」。

 

對我來說比較放鬆,而且我一個人就做得到的活動,大概就是看書吧。所以我撥空去圖書館挖了不少這個世界的小說和文本回來,但我很快發現,對我來說他們這裡光是現實就夠奇幻了,奇幻世界的小說有點超出我的耐受程度,越看壓力越大……

 

於是我轉而開始看起雪花的繪本,童話故事應該比較沒壓力了吧?

 

但我忘了這繪本雖然不厚,卻全是魔族語,為了破解這些長得像羽毛的詭異文字,我向阿薩借了一本字典,努力邊看邊翻譯,結果完全沒有放鬆到。

 

阿薩見我每天這樣不是上課唸書就是翻繪本,似乎對我這麼宅、這麼充實又這麼單調的生活感到不可理喻。

 

「到底是不是大學生啊小兔崽子!」他說,「不去參加舞會沒關係,但好歹去校外晃一晃也好吧!休息一下是會死嗎?」

 

「可是……」

 

我不好意思說,我這個異世界來的路癡,在校內還能靠指路針過活,但出了校門基本上就六神無主,方向全失了。

 

但阿薩自己也在忙其他事,不可能吵著他帶我出去玩,畢竟書魔除了新生訓練和開學前一兩、週需要輔助新生以外,其他時間還有圖書館的工作要做。

 

而且他還在分神調查雪花的事,幾乎跟學長一樣忙到分身乏術,這幾週一直都是回圖書館住,只偶爾回來看我有沒有把自己餓死這樣。

 

結果,最後打破我這種乏味生活的人,居然是柯爾!

 

 

 

         

 

 

 

那天傍晚,當通訊球響起時,我正窩在房裡看繪本。

 

阿薩難得從圖書館回來,坐在我旁邊翻閱他帶回的書,聽見聲音後,隨手把通訊球抓起來,按下通話鍵,球體隨即傳來一道帶笑的嗓音。

 

「兩位,好久不見。」

 

「啊!柯爾!你終於出現了!」我開心地放下繪本,接住阿薩朝我丟過來的通訊球。

 

「終於想起你的資助對象啦?」

 

相對於我的喜悅,阿薩面對重新現身的柯爾,態度似乎異常冷淡。

 

「你再不出現,小兔崽子就要被她自己折騰死了。」

 

我聞言,立刻抬頭反駁道:「我哪有!」

 

「哪沒有?」阿薩挑眉看著我訓練時在臉上弄出來的擦傷,還有手腕上被魔物纏上留下的灼傷,冷冷地道:「這傢伙現在身上傷痕累累,連本大爺都懶得唸她了!身為資助人,你還真的放著她一個月都不聞不問啊!」

 

連我都聽得出阿薩語氣中濃濃的責怪意味,但柯爾在通訊球那頭只是輕輕笑了起來。

 

「抱歉,前陣子處理了幾件棘手的事情,無暇顧及兔子。這段時間,我相信你和因休把她保護得很好,對吧?」

 

「那當然!」阿薩冷哼一聲。

 

柯爾又笑了,轉而問道:「兔子現在有空嗎?」

 

「有空,超級有空!」

 

「那要不要出來走走?」他說,「之前答應要帶妳到校外晃晃對吧?今晚如何?」

 

哇!我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

 

沒想到他那麼忙,居然還記得這個約定!

 

我感到驚喜地微微露出笑容,正要回答「好」,阿薩卻突然攔住我,朝通訊球道:「喂,你一出現就要把兔子帶去哪?」

 

察覺到阿薩有點防備的反應,柯爾隱忍著笑聲說道:「大約就到下城走一走吧。」

 

下城?我記得聽過其他同學提過這個詞,似乎是過去舊王城邊緣的落後區域……

 

每當他們提起下城時,總是一臉厭惡和嫌棄,說那裡既貧窮又骯髒,犯罪率很高,是很危險的地方。

 

果然阿薩一聽柯爾要帶我去那裡,立刻冷下臉,「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你在想什麼?」

 

「有我在,兔子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柯爾輕輕笑著說,「我會在午夜前送她回來,儘管放心吧!」

 

阿薩沉默片刻,仍不讓步。

 

「就算是這樣,你也得跟因休知會一聲。」

 

「你們喔……保護過度了吧?」柯爾的語氣開始添上些許無奈。「我待會發訊息告訴他行了吧?兔子快去換一件輕便的衣服吧!我在校門口等妳。」

 

不讓阿薩再有反對的餘地,柯爾簡單說了句待會見就切斷通訊。

 

阿薩沉默地低著頭看我,那種目光之犀利,活像不准小孩出門的媽媽。

 

「……我可以去嗎?」我怯怯地抬頭小聲說道。

 

他冷眼瞪我,然後轉身進去我房間,打開衣櫃翻出一套設計最不花俏的暗色便服扔給我,又從衣櫃底層拉出一件黑色斗篷叫我穿在外面,最後把一堆魔法石、怪異的防身道具和拉拉雜雜的東西扔進布包裡要我揹上,這才准我出門。

 

「敢超過時間回來就砍了妳!」他在關上門之前惡狠狠地威脅道。

 

我笑容滿面地點頭說好,朝他揮揮手,然後像第一次出門郊遊的小孩一樣雀躍地衝出黑桃學院宿舍,往校門跑去。

 

 

 

 

 

第三章 下城大冒險

 

 

 

 

 

半小時後,我興奮地站在校門口,左顧右盼地等待柯爾出現。

 

期間我看到很多學生在校門進出,有要去商店街的,有要去廣場的,還有更多是往新王城去的。大家都打扮得非常漂亮,只有我呈現黑漆漆,幾乎要跟背後的牆壁融為一體的狀態。

 

但我穿成這樣,感覺遠比穿禮服還要自在很多。

 

如果說我是學生中的異端,那柯爾鐵定是資助人中的異端了,因為別人家的資助人都是邀請學生去參加高檔舞會,他卻要帶我去下城。

 

換做其他貴族女孩聽到這種邀約,應該會哭出來吧?但我對下城的興趣遠遠超過舞會,總覺得那裡會充滿不可思議的東西和人物,是無論在校內學習多久都不可能接觸到的。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時,我斗篷的帽子突然無預警被人掀起來,帶起了一陣風微微吹起我的瀏海。

 

我愣了幾秒,這才驚慌地伸手按住額頭,轉頭正要尋找凶手,卻突然對上柯爾湛藍的眼睛,被嚇得心跳差點停止。

 

什、什麼時候靠這麼近的啊這個人!我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

 

「做什麼包成這樣?」

 

相較於我的震驚,柯爾露出一種似乎感到有趣的表情,低頭看著全身包裹在斗篷裡的我。

 

「這不會是阿薩的主意吧?」

 

我愣愣地點頭,「是阿薩的主意沒錯啊!」

 

「他以為我要帶妳去哪?」

 

「不是下城嗎?」

 

柯爾沉默了幾秒,認真說:「我可不會帶妳去危險到需要特意變裝的地帶。」

 

然後他低頭幫我把斗篷調整過,再把繫繩繫好。

 

我有點緊張地僵硬著,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似乎再度使用了易容魔法,臉龐顯得陌生,但同樣帥氣,頭髮這次染成了深褐色,碎髮底下露出了金色的耳環。

 

「好了。」他終於放開我,宣布道。

 

「我們不是要去黑市那一帶,所以沒必要戴帽子。但是斗篷妳還是穿著比較好,等一下搭金雀鳥的時候可能會冷。」

 

「咦?」我抬起頭,「我們要搭金雀鳥去?」

 

「對啊。妳搭過吧?」

 

「搭過!」我想起那足有半條藍鯨那麼大的飛天巨鳥,笑著說:「哇,沒想到會搭那個呢!」

 

「晚上搭的話可以看見很漂亮的夜景喔。」

 

柯爾邊說邊帶我走過商店街,然後抵達一座高塔。跟隨塔裡的服務員的指示站上一座魔法陣後,我們很快就被傳送到位於半空中的鳥巢……我是說,金雀鳥車站。

 

才剛踏上車站,我就二度驚呆了。

 

上次來這裡時是白天,一切看起來勉強還算正常,現在卻是黑漆漆的晚上,於是……我們眼前就出現了會發光的巨鳥!

 

哇喔……

 

以基因突變來說,這種鳥現在不只包辦水陸空,還自帶發光屬性,簡直不能再更威了!

 

柯爾非常熟稔地帶著我橫越鳥巢,找到一隻飛往下城的鳥,然後回頭幫助我爬上鳥背,把我安頓在座位上,我全程只要負責目瞪口呆就行了。

 

這時候的車站人並不多,而且大多都不是學生,有很多旅人裝扮的人,就像祭典那天在廣場上看見的人們一樣。

 

柯爾見我一臉新奇地到處張望,微笑道:「妳應該多出來走走,有很多東西在學校裡永遠接觸不到。」

 

我驚訝地看他,因為他完全說出了我的想法。這讓我有點意外,忍不住笑著用力點點頭。

 

等金雀鳥起飛之後,底下的景色一覽無遺。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熱鬧繁華的商店街,整片星屑從空中看下去真的很像墜落凡塵的星星。

 

不一會,我們掠過了南魔武上空,校園裡幾乎每一座塔樓的窗戶都透出鮮明的光芒,輝煌得像是真正的城堡。

 

南魔武中央的湖泊倒映著夜空,湖水匯流成小河流過校園,與外牆的護城河相通,接著流向開學前舉行祭典的那座中央廣場。

 

金雀鳥的飛行航道是沿著河的上空飛,只見脫離中央廣場之後,底下的建築越來越低矮、老舊,燈火也越來越少,最後通往一座廣大但漆黑的市鎮。

 

當我們在這座市鎮緩緩降落時,明顯感覺這座市鎮的車站比剛才的更小,也更殘破。

 

 

 

         

 

 

 

柯爾等到為數不多的其他乘客都下去之後,才伸出手幫助我從鳥背上下來,帶著我走出車站。

 

在我們眼前展開的,是一條陰暗的小巷,地面是碎石子路,踩起來凹凸不平,而且還是有點傾斜的下坡道。

 

「走吧。」柯爾領著我往下走,就像當初他帶我在塔樓裡探險時一樣。

 

四周非常寧靜,小巷兩側的房子也沉寂得可怕。

 

然而,和他一起通過這片毫無人煙的地帶,一邊閒聊一邊用散步的速度前進,意外有種奇妙的安逸感。

 

不知不覺,我已經把學長們特訓的事、各種課程的上課內容、阿薩的面具和雪花的繪本等等事情全部都說完了。

 

或許因為柯爾不是學園裡的一份子,所以和他說話時我才能夠暢所欲言吧。對阿薩或學長說話就無法這樣任性,總會有一些顧慮,畢竟生活在一起,有些話不能直說。

 

但話又說回來,他帶我來下城應該不是為了來這裡聊天的吧?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呢?」

 

柯爾對我的問題神祕一笑,「就快到了。」

 

是嗎?我完全看不出來這裡有什麼值得一看之處啊,但他大老遠跑來學園找我,又特地帶我坐金雀鳥過來……姑且相信他吧!

 

就這樣走了一會,我們已經來到小巷的盡頭,眼前看起來是死路。

 

咦?走錯路了嗎?

 

我看著站在前方,似乎陷入思索狀態的柯爾,正要跟過去,突然有誰從背後抓住我的肩膀,將我往後一拉。

 

我被那股力道整個向後拖,腳尖瞬間離地,當下嚇得完全發不出聲,但來者仍飛快地用手掌摀住我的嘴,然後另一手亮出白晃晃的匕首作勢架在我脖子上。

 

哇啊,我被挾持了嗎?

 

我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匕首,以及握著匕首的粗壯手臂,睜大眼睛不合時宜地想著,這手臂應該有我的三倍粗吧?扣住我的力氣也大得驚人,就算全力掙扎應該也沒用,於是我乍然放開手,放棄掙扎。

 

似乎察覺到我不打算抵抗,圈住我的手臂稍微鬆開一些,見狀,我立刻抓住機會迅速一個起手,然後飛快往身後砸了一個腕落。

 

頓時後方傳來「碰」的一聲巨響,感覺到困住我的雙臂一鬆,我立刻用力掙脫,然後跑向柯爾。

 

事後回想起來,當下之所以能反應這麼快,應該是這些日子以來特訓的成果。

 

但即使能做出反應,我還是被嚇到了……因為就算是學長幫我特訓,也不曾這樣近身抓著我,用刀刃指著我啊!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撲進柯爾懷裡,非常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生命被威脅的恐懼……

 

柯爾似乎有點驚訝,頓了一頓才輕輕伸手順著我的背,小心低頭查看我的狀況,接著朝遠處的某人譴責道:「我說過不必這樣歡迎我們吧?你嚇到她了。」

 

「……哎唷!抱歉抱歉,這小傢伙下手可真重,疼死我啦!」

 

應答的是個渾厚低沉的男聲,聽起來像正努力從地上爬起來似的,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我察覺危險好像過了,於是小心翼翼地抬起頭。

 

「……是你認識的人?」

 

柯爾俯首給了我一個安撫的微笑,輕輕摸摸我的頭,「嗯,是個打算採取錯誤方式迎接我們的混蛋,兔子剛剛那擊腕落打得漂亮。」

 

「……」

 

我和遠處那人同時陷入沉默。

 

等我完全冷靜下來後,遠處那人也終於站起來,往我們走過來。

 

他是個十分壯碩的男人,但身高僅介於我和柯爾之間,是個橫向發展比垂直還要發達的人。我盯著他赤裸的手臂上發達的肌肉,想著我剛剛沒用力掙扎果然是對的,過了一會才發現柯爾和這男人都沉默地看著我。

 

呃……

 

我讓自己露出一個困惑的、無害的表情,然後接收到一聲無奈的嘆息。

 

「你打哪撿來這小傢伙的?長得挺可愛,下手卻這麼凶殘!」

 

他邊說邊活動肩膀,上頭已有遭到重擊過後的傷痕。

 

「我、我有控制力道了……」我小聲地辯解,要是像在訓練場裡那樣全力攻擊,我要打死他應該是做得到的。

 

「是你有錯在先,好好出來迎接我們就得了,自己招惹她還囉嗦什麼?」柯爾說,「隨便襲擊她,只被打一擊算是便宜你了。」

 

「是是,這次是我錯了。」壯漢也很爽快地轉過來向我道歉,「抱歉,剛剛我太魯莽了!本來只想嚇嚇少爺帶回來的小客人,沒想到……冒犯到妳真的很抱歉。我是阿班,下城大名鼎鼎的『酒鬼酒吧』老闆,今晚讓我招待你們吧!算是賠個罪,順道歡迎咱們好久沒回來的柯爾少爺!」

 

「再喊一聲少爺,等等出手的就是我了。」柯爾冷淡地說。

 

阿班豪邁地大笑,「請高抬貴手,你出手的話,我可能真的扛不住哇!」說著,他往地面重重踏了一下,大喝一聲,「鬼門開,酒鬼來!」

 

地面突然搖晃了一下,接著腳下的沙子開始化成流沙般迅速下陷,我緊張地抓住柯爾的手腕,他倒是很從容地任我抓著,朝阿班說:「暗號又改了?」

 

「當然!所以我才要上來接你啊!」

 

對話之間,我們腳下終於再度踩上平實的地面。我仰起頭,發現上頭的破洞正快速閉合,很快就看不見剛剛的入口了。

 

「好啦,小姑娘,歡迎來到下城!」

 

隨著阿班宏亮的聲音,我抬起頭望向四周,然後才醒悟到──原來下城其實是一座地底都市!

 

剛剛上頭死寂的空城是個幌子,底下才是真正的下城,舉目所見盡是規劃整齊的街道,到處都是來往的行人,本來陰暗的地底空間因為各種照明燈具和發光植物而生氣蓬勃。

 

這裡的人衣著不像學校周邊居民那樣鮮豔華麗,卻有一種濃濃的生活感和淡雅的民族風。

 

「跟我來。」阿班說著,帶我們走入街道。

 

這裡似乎住家與商店混雜在一起,顯得雜亂無章,卻格外平易近人,到處販賣的都是我沒見過的食物和稀奇古怪的物品,我走在後頭頻頻掉隊,直到柯爾答應我之後會再帶我過來走一次,我才心甘情願跟上阿班的腳步。

 

他將我們帶到下城邊緣的一處小巷,破舊的建築外牆上隨性地懸掛著「酒鬼酒吧」的招牌,下頭是一扇看起來毫不起眼的木門。

 

沒想到阿班一伸手打開門後,裡頭卻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

 

我從柯爾和阿班身後探出頭,看見裡頭的人全舉著大大小小的酒杯,吶喊鼓譟著說:「太慢啦阿班!接個人接這麼久!」

 

「柯爾好久不見!」

 

「歡迎回來柯爾!快進來啊!」

 

……受到了盛大的歡迎啊!

 

阿班先一步踩著木頭台階走入門內,我仰頭看向柯爾,他則微笑著示意我先進去,然後殿後關上門。

 

 

 

         

 

 

 

酒吧裡非常溫暖,我一進去沒多久就脫掉了斗篷。

 

一陣混亂後,我被請到吧檯邊坐下,接著很快被一大群人團團包圍。

 

這些人,有的看起來是盜賊,有的應該是商人,還有一些傭兵武士,其餘的人……老實說,服裝太過邋遢了,我難以分辨他們的身分。

 

大家都非常熱情,熱情到我幾乎快招架不住。生平第一次被一群壯漢包圍著喊:「好可愛!」……我深刻地感覺到另一種形式的危險。

 

「咱們酒鬼酒吧第一次有這麼可愛的客人上門吶!對吧阿班?」

 

「妳成年了嗎?會喝酒嗎?……不會喝也沒關係,大哥哥請妳喝果汁吧!」

 

「老闆!來杯下城特級果汁!」

 

「那我請一盤烤餅乾吧!」

 

「太小氣了吧,請什麼烤餅乾!會被淑女笑話哦!老大來半隻烤乳豬吧!」

 

等等……這是什麼餵食秀嗎?

 

「你們喔,可別嚇到柯爾帶來的客人哪!」阿班在吧檯後苦笑著遞給我一杯果汁,續道:「別看她小小隻可愛可愛的,下手可真夠狠,看見我肩膀上這道傷沒有?這可是她送我的見面禮哪!」

 

我臉一紅,接過果汁小聲道謝,感覺阿班這話說完大家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哦?她拿什麼打的?」一個人饒富興味地盯著我乍看起來連壁虎都打不死的手。

 

「魔法吧。」阿班說。

 

「魔法?」頓時,數十名壯漢同時驚叫,發出的聲音之宏亮,感覺我手裡的玻璃杯也跟著震了一震。

 

下一秒,整個酒吧鴉雀無聲,我瞬間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

 

雙手捧著果汁,我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們,「魔法怎麼了嗎?」

 

「妳是魔法師?」

 

離我最近的一個海盜裝扮的大鬍子瞪著眼睛問,活像看見什麼異類一樣,嚇得我動也不敢動。

 

難道說在下城,魔法是什麼禁忌般的存在嗎?

 

「你們啊……」

 

站在不遠處的柯爾終於出聲,輕描淡寫地說:「這孩子是南魔武的學生,目前是我的商業夥伴,有什麼問題嗎?」

 

「她是那間學園的學生?」

 

「商業夥伴?你們是打哪認識的?」

 

我安靜地、小心翼翼地望著柯爾,覺得我還是閉嘴交給他來應付好了。

 

他很坦然地接下話題,說:「她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魔法師,你們看清楚點,她全身上下可有一點囂張跋扈、高高在上的貴族影子?」

 

近五十雙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齊齊搖頭。

 

「那就對了。她只是學生,是我的資助對象,事情就是這樣,我對她的信任和我對你們的信任相等,因此你們大可像信任我一樣地接納她。」

 

這番話說完,大家沉默了一會,直到阿班把半隻烤乳豬扔到我面前的桌上,大喝一聲,「好啦!柯爾大人都這麼說了,咱們就放開點吧!歡迎柯爾歸來和新人加入,本店今晚通通半價,大家今夜不醉不歸!」

 

一聽他這麼說,所有人除了我和柯爾以外,全都眼睛一亮,瞬間酒吧就陷入狂躁的興奮狀態。

 

 

 

         

 

 

 

酒、熱騰騰的食物、激烈的笑聲和五音不全的歌聲。

 

現在的我被這些團團包圍,靜靜坐在一個圓桌邊,聽著柯爾和大家的對話。

 

「所以說,東方大陸現在的時局之動盪啊……」

 

「他們最賴以為生的魔法石礦脈,幾百年以來任意開採,這幾年大概快枯竭了吧!」

 

「怪不得會出現械鬥了!爭奪礦脈和工人,甚至家畜啊、錢財啊、土地啊、女人啊……」

 

剛剛酒吧裡明明還亂成一團,但現在大家居然若無其事地圍在桌邊,一邊快速消耗掉桌上的美食,一邊舉著酒杯熱絡地談論這種事情……

 

真不可思議。

 

我忍不住好奇地環顧四周,一邊吃一邊聆聽他們這些大人們的對話。

 

「聽說那裡現在亂成一團,諸國彼此劍拔弩張,商隊這幾個月都不敢往東方去了!」

 

「我也聽說東方現在盜賊猖狂,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陣子大概沒人敢去東方做生意了吧。」

 

這時柯爾坐在我身旁,邊把玩手中的撲克牌邊笑著說:「沒那麼誇張,還是有人在那裡遊走的。未來魔法石的價格會越來越高,必須趁現在盡快囤貨才行。」

 

「你喔,也只有像你這種不怕死的才敢往東方跑了。」對桌的一個商人搖搖頭,說:「聽說你上週剛從那裡回來?有沒有什麼特殊情報啊?」

 

「大約就和你們剛剛說的一樣,時局動盪,國與國之間戰亂不斷。」柯爾說。

 

「比較值得留意的是,當前有很多富人正忙著清點財產,預備逃往西方、南方或其他地區。等他們把財物和利益都帶走後,留下來的就是走不了的貧者與弱者。這些人的怒氣與怨恨,應該會帶來更大的災難吧……」

 

柯爾一邊說,一邊狀似無意地翻動手中的撲克牌。

 

此刻大家都專注於他說的話,只有我注意到他的手。他的手指相當熟練也相當富有技巧地掀動著牌面,看起來像是無聊而隨意撥弄,但是似乎存在某種特殊規律。

 

我好奇地看了一會,驀然想起柯爾曾說過他擁有直覺的天賦,但是必須透過撲克牌來驗證直覺的準確與否。

 

難道這時的他,正透過直覺力在預測或判斷什麼嗎?

 

「原來如此,這確實可能引發更大規模的動亂。」

 

「弱者的怨氣往往是最可怕的啊……」

 

「尤其是被逼到盡頭,無處可走的人,會幹出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受到柯爾的話所影響,大家開始紛紛往這個方向思考。

 

「這樣一來,我們這裡也該做些準備了。」

 

「嗯……行會那邊,我會負責通知他們一聲。」

 

「那傭兵團就由我來發出警示吧!」

 

「物資的流動就交給商會了。讓他們多囤點防禦裝備或武器如何?」

 

「好主意。」

 

「很好,就先這麼辦吧!接下來,咱們來談談南方七大家族的動向如何?」

 

「還有夏季洪水的問題也……」

 

「邊境這幾個月或許會開始鬧飢荒,這也得想想辦法才行……」

 

柯爾微笑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談論這些議題,安靜地一邊思考一邊把玩紙牌,偶爾才出聲發言,提出新的思考方向或者修正他們原有的觀點。

 

看得出來其他人對柯爾很敬重,他說的話幾乎毫無條件就被眾人採納。

 

對話的氣氛很熱烈,一點也不嚴肅,各桌不時傳出笑聲。而當他們談話時,不時有人望向柯爾身旁的我,笑著把一盤又一盤的食物推過來,或者幫我把果汁斟滿,大概因為柯爾表明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我也連帶備受關照吧?

 

「話說,小姑娘是打哪來的啊?」

 

我一個回神,話題居然轉到我身上了!

 

還來不及回答,大家就七嘴八舌開始問起我的身世、跟柯爾認識的經過,阿班甚至嫌場面不夠亂似的,大聲說起剛剛我被他嚇到之後撲進柯爾懷裡的丟臉事,於是瞬間大家看著我們倆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喔喔,我早該猜到了……」

 

「說起來,柯爾是第一次帶女人來我們這裡吧!」

 

「不是我在說,柯爾你眼光真不錯啊!」

 

「原來那所學園也有這麼可愛又平易近人的魔法師,還以為都是翹著尾巴的貴族咧!柯爾真的好眼光!」

 

「在說什麼啊你們,柯爾眼光當然好,他可是我們商人之光啊!」

 

「看看你們年紀也挺搭配的嘛!柯爾那個樣子我還以為這輩子是吃不了他的喜宴了咧!快說,什麼時候安定下來啊?」

 

哇……

 

原來大叔們的腦補能力跟親衛隊們是同一個檔次的嗎!

 

柯爾原本懶得理他們,但看見我一臉不知所措後,他放下酒杯朝他們說:「夠了吧你們。她是來自異界的人,為了尋找自己的目標與夢想而來,而我正在幫助她,事實僅止於此,別在那瞎猜了。」

 

「你還真是保護她啊!」一位大叔竊笑道,然後被柯爾冷冷白了一眼。

 

「好啦,不戲弄你們了。小姑娘要不要說說自己的名字?」

 

我看了柯爾一眼,發現他輕輕對我點點頭,於是抬頭回答:「我是梅悠,大家好。」

 

「梅悠啊?所以是姓氏是……梅?」

 

「嗯!」

 

「挺特別的姓氏欸……」

 

「畢竟是異界人嘛!」

 

「梅家嗎?好像有聽過……」

 

不知為何,他們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研究我的姓氏去了。

 

柯爾朝我微微一笑,聳肩說:「他們就是這樣,別理他們胡說八道就行了。」

 

我笑著點點頭,很快就不介意了。

 

之後等大家吃飽喝足,重要的事也談論得差不多後,很快就離席的離席,玩牌的玩牌,剛剛的高峰會議瞬間瓦解,轉成一桌桌賭局。

 

大叔們見我好奇地站在牌桌旁觀戰,笑說他們那樣算不了什麼,最厲害的是柯爾,他的牌技和運氣都是頂尖的,從以前到現在,無論什麼玩法,一局也沒輸過。

 

我不意外地點點頭,心想他有那種外掛式的直覺力,又搭配最擅長利用的撲克牌,正常人當然不可能贏他啊!

 

然而,柯爾在一旁聽見了,卻若有所思地說:「和兔子玩的話,我說不定贏不了喔。」

 

「欸?」我驚訝地看他。

 

其他人一聽他這麼說,當下立刻來了興致,不知是誰手腳快速地開起了賭盤,開始賭我和柯爾誰會贏。

 

我感到莫名其妙,賭這做什麼啊?我怎麼可能贏柯爾?

 

但半推半就被大家拉上牌桌當真開始玩時,三局裡,柯爾贏了兩次,我贏了一次。

 

「天啊!」

 

我扔出手上最後一張牌時,整個酒吧都暴動了。

 

「真的有人能贏柯爾!」

 

「太神奇了,妳真的只是南魔武的學生嗎?」

 

「而且還是新生?太可怕了!」

 

呃……新生跟玩牌的關聯性到底在哪啊?

 

我萬分困惑地看著一方哀鴻遍野,另一方大喜過望的賭徒們。

 

柯爾倒是一點也不想搭理他們,一下桌就去跟其他人聊天、交換情報,而我再度被大家包圍,等柯爾晃一圈回來時,才把我從人群裡拎出來。

 

「如何?」他塞給我一杯熱茶,朝我微笑道:「好玩嗎?」

 

「好玩!」我用力點頭,捧著茶杯笑著說:「和學校商店街的酒吧完全不一樣!」

 

學校那裡的酒吧全是貴族和學生,十足氣派豪華沒錯,但也顯得虛假浮誇。這裡的氣氛卻是毫不做作,想笑就笑,想大聲唱歌就儘管唱,非常率性自然。

 

「因為這裡是下城啊。」柯爾說。

 

「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嗎?」我問。

 

「沒錯。很有意思的一群人吧?」

 

「嗯。」

 

他們看起來一點也不正派,無論衣著、談吐、舉止或學識,都和我到了這個世界接觸到的人們截然不同。

 

但他們更貼近這個世界的人民。

 

相對於受到王族、貴族影響深遠的學園,這座下城完全是下層社會的寫照。他們關心的與談論的話題不會是舞會、魔法、邀請函或禮服的顏色,而是哪個地方正在鬧飢荒,哪個地方有賺頭,哪個地方政局動盪,哪個地方需要幫助。

 

用龍蛇雜處來形容下城一點也沒錯。

 

稍晚我們回程時,我在鳥背上回想這個晚上發生的一切,深刻覺得自己似乎意外參與了非常不得了的一場集會。

 

當我思考著那些對話與他們即將採取的行動時,柯爾只是安靜地微笑看著我。

 

就像將一切都展示給我之後,在一旁等待我理解並接納一樣。毫不干涉,也毫不著急,就只是靜靜等待著。

 

 

 

         

 

 

 

回到宿舍時,剛剛好十二點整。

 

我帶著渾身食物的氣味走入房間,然後直直往床倒去,不顧阿薩在我旁邊大驚失色地罵人,一秒就睡著了。

 

醒來後已經是隔天早上,匆匆洗過澡就衝出門去上課,卻發現教室裡缺席的同學意外的多。

 

「怎麼回事?」我困惑地放下書包,問坐在一旁幫我占位子的洛方。

 

他瞇起眼睛打了一個呵欠,有點懶散地說:「喔……昨晚有個大型的貴族舞會呀,很多人都受邀參加了,大概玩通宵了吧。」

 

哇……果然是大學生嗎?開學不到兩個月就有這麼輝煌的夜生活了!

 

雖然昨天跑去地下酒吧晃了一圈的我好像沒什麼資格說別人,但好歹阿薩有給我門禁,所以不至於因此曠課。

 

「原來王城的舞會是通宵達旦的呀……」我說。

 

洛方立刻反駁,「怎麼可能,舞會到凌晨就結束了啦!」

 

「咦?所以他們去續攤嗎?」

 

「續攤……也可以這麼說啦。」說著,洛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聽說昨晚有不少女同學跟著貴族回家了,所以才會有這麼多人翹課,懂了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坐在我們附近的一個女孩就回過頭,跟著附和道:「對啊,聽說琳恩和貝兒都去了,真羨慕!」

 

欸?羨慕?

 

我愣愣地看她,她則朝我笑了笑,「梅悠也沒去吧?好羨慕哦,能被貴族少爺們帶回家裡,就算只是一夜情玩玩而已,還是無比光榮啊……」

 

咦?

 

一夜情?

 

我的表情大概很明顯地呈現驚愕狀態,洛方在我旁邊笑出來,拍拍我的肩膀朝那女孩說:「我說啊,這傢伙太純潔了,這話題我們還是暫時擱下吧。」

 

那女孩看了我一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轉回去了。

 

就算話題強制終結,但「一夜情」這個詞還是在我腦中盤旋不去。

 

學生與貴族之間的關係……似乎比我想的還要更複雜啊!

 

這時我回想起昨晚見識到的種種,忽然深刻地感受到冷熱差。當柯爾和下城的人們為了生存而交換情報,談論著國際局勢、邊境災荒和貿易問題時,王城的貴族們和南魔武的學生卻只是煩惱著誰被邀請去舞會、誰又被誰帶回家過夜這樣的問題。

 

難怪柯爾會那麼擔心了。

 

這國家到現在還能這麼和平安康,真不可思議呀……

 

洛方注意到我陷入沉思,忽然推了我一把,小聲說:「聽說王子殿下給妳邀請函了?」

 

我訝異地抬頭,「對啊,你怎麼知道?」

 

他無奈地看著我,說:「現在幾乎大家都知道了吧。妳那時候應該先收下,之後再私下回絕的。」

 

「我當下沒想到那麼多嘛……」而且軍師又不在,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完全不知所措啊。

 

「算了,殿下也有錯,他不應該大庭廣眾對妳提邀請,這對淑女多不尊重啊!」他搖頭嘆道,「這樣親衛隊討厭妳的理由又多加一條了……不過反正他們對我們本來就沒好感了,不差這一樁。」

 

他往教室裡親衛隊聚集的那一區座位望去,說:「就怕他們幹出什麼蠢事來……妳最近最好小心提防他們一點。」

 

我跟著往那方向看去,點點頭,把洛方的提醒默默記在心上。

 

 

 

 

 

第四章生活的魔法

 

 

 

 

 

之後,我的生活重心逐漸轉移,不再圍繞著訓練場和課本,而是轉向校園外的世界探索。

 

那些教授和課本不可能教我的事,還有學長們和阿薩無暇帶我認識的事,由柯爾彌補了這個空缺。

 

原本對此我有點擔心,因為柯爾那麼忙,還要抽空帶我跑來跑去,充當導遊……老實說,很怕給他添麻煩啊!

 

但柯爾察覺我的想法後,卻在通訊球彼端露出笑容,說:「妳對我這個資助人有點太過客氣了吧。」

 

「……是這樣嗎?」

 

「妳看看妳的同學,有哪個是這樣對資助人說話的?」

 

我努力回想其他同學的情形,想半天才「啊」的一聲回憶過來。

 

我前不久曾看過親衛隊的女孩們,在魔武課練習時不小心擦傷之後,整整兩節課都待在休息區傳短信向自家資助人哭訴,博得對方滿滿的同情之餘,還因此凹到似乎滿高階的貴族舞會邀請卡。

 

難道,柯爾希望我變成那個樣子嗎?

 

我驚訝地眨了眨眼,就聽見柯爾又笑了。

 

「兔子想到哪去啦?我可不是要妳變成任性的大小姐喔!只是……妳好歹多信任我一點吧,我既然向妳提出邀約,就表示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帶妳出去,一點也不麻煩,而且還有很多東西我希望妳能看一看。」

 

聞言,我對柯爾「想讓我看的東西」立刻升起莫名的期待,但我先讓自己安靜一會,然後小心地問他,「柯爾,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是妳的資助人。」柯爾輕輕鬆鬆地回答。

 

就只是這樣而已嗎?但是,目前為止都是我單方面受惠,他完全沒要求我做過什麼事啊!

 

「記得嗎?我說過希望妳能改變這所學園。所以在那之前,我想盡可能讓妳接觸這個世界的『真實』。」

 

「真實嗎……」

 

我回想起那天在酒吧的情景。

 

那確實是我第一次真正走出校門外,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的時候。

 

「只接受學園裡的教育的話,妳無法看清事情的全貌。所以我希望能帶著妳看清楚這一切之後,由妳自己思考並決定該怎麼做。」

 

原來是這樣嗎?我開始有點理解柯爾的想法了,這和他當初在資助人晚會時告訴我的概念是一樣的。

 

他希望我以外來者的角度理解並看清一切之後,利用我自身的能力改變這些事吧!

 

「所以說,妳完全不用顧慮我。」柯爾輕聲笑著做了總結。

 

「這段時間我沒什麼事要忙,而且很樂意帶妳到處跑。上次去下城時,妳不是很想去逛逛那些攤販嗎?我們走吧!」

 

最後一句話讓我僅存的猶豫一掃而空,立刻用力點頭說好,掛斷通訊球後,轉身更衣迅速奔出門外。

 

 

 

         

 

 

 

再一次地,我身穿便服,和柯爾並肩踏上下城昏暗卻繁榮的街道。

 

沿著滿街地攤和商店慢慢逛過去,琳瑯滿目的商品和食物的香味將我團團包圍。新奇有趣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導致柯爾平均每五分鐘就要回頭尋找擱淺在某個攤位看得出神的我。

 

「妳啊,我是不是要在妳身上栓一條繩子妳才會乖乖跟好?」他百般無奈地把我從一個販賣甜餅的攤位前拖走,順便跟老闆買了一塊餅塞到我手裡。

 

「對不起嘛……」

 

我邊說邊把餅剝了一半遞到他嘴邊,就像平常跟我弟去夜市時一樣。他看了我一眼,低頭叼走餅,然後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柯爾這次仍是褐髮少年的外貌,這裡的人對他這樣的外表似乎也很熟悉,很多小販或旅人一看見他便揚起笑容跟他打招呼。

 

對此,柯爾全都一派輕鬆地回應,用一種隨興的,卻和下城格外相襯的方式和他們笑著交談,互通情報。

 

當他們問起柯爾身旁的我時,他就說我是一位遠方來的朋友。

 

某方面來看他說的也沒錯,於是我就安靜地待在一旁等他們聊天,順便努力解決柯爾塞給我的各種食物,必要時再露出微笑,點頭致意即可。

 

「柯爾的人脈真的好廣啊!」一路逛過去,我忍不住讚嘆。

 

無論是商人、盜賊、傭兵,甚至是騎士和乞丐,他都能和他們對答如流,簡直四海一家皆兄弟。

 

柯爾笑著低頭看我,意有所指地說:「我的人脈,未來也會成為妳的人脈啊。」

 

說完,他指向另一條沒走過的路,「去那邊看看吧!」

 

那條路裡頭,意外的全是魔法店鋪。

 

我這時才驚訝地發覺,這世界的魔法除了用來攻擊和抵禦攻擊,其實還有著各種不同的用途。

 

「妳看。」柯爾帶著我走向其中一間小商店,拿起一顆包覆著草綠色光芒的小小玻璃球,說:「這是由魔法師製作的芳香劑,只要把魔法球打破,香氣就會釋出。還有這邊這個……」

 

他拿起另一顆紅色玻璃球,「這裡面是火焰魔法,只要對準想要燃燒的東西用力砸碎它,烈火就會吞噬那東西,瞬間把它燒成灰燼,而且不會波及到其他地方。」

 

另外還有能在黑暗中發出冷光的魔法球,以及將物品移動的魔法、漂浮魔法、打掃魔法、洗滌魔法……

 

「好厲害啊!生活中幾乎所有事情都能用得上魔法呢!」我放下一個尋人魔法球,興奮地回頭笑著朝柯爾說道。

 

他站在擺滿玻璃瓶的架子前朝我微微一笑,「是啊,很不可思議吧。」

 

「這裡也有販賣魔法石嗎?」

 

「有,但不多。」

 

他帶我走向另一個櫃子,果然這裡擺放的是十五種魔法石,而且依照純度不同而標著不同的價格。

 

我隨手拿起一顆,問道:「柯爾是魔法石商人對吧?你會用魔法嗎?」

 

柯爾搖搖頭,「我不是魔法師,只是普通地在販賣這些石頭而已,無法使用它們。但我能使用魔法師製造出來的魔法球和道具,這點和大家一樣。」

 

他聳肩一笑,伸手取過一旁的某個金色小球。

 

「這個東西,有見過嗎?」

 

我偏著頭看了看,覺得跟剛才那些魔法球長得差不多,但標價卻高得嚇死人……足足是那些小球的一百倍啊!

 

「這、這是什麼?」

 

「這是消除魔法。」柯爾說,「它能夠抵銷其他魔法的作用,是一種讓魔法失效的魔法。這個東西很難製造,所以非常昂貴。這顆的分量只能消除小型魔法,如果拿來抵禦大型的魔法,比如說攻擊魔法的話,應該只能抵銷一、兩百的攻擊值吧。」

 

「哇……也就是說,如果數量足夠的話,它可以讓一個爆擊瞬間消失?」

 

「沒錯。只是這代價可能需要一整個國家的財力才辦得到。」

 

好吧。我小心地把它放回原位,心想難怪沒人拿這個來戰鬥了,貴得太嚇人了啊!

 

之後他帶我到下一間店鋪,是販售紙張、書本,以及各種文具雜貨的魔法書店。

 

我在那裡找到一顆長得像地球儀的東西。它會自己慢慢轉動,上頭畫著現今這世界的世界地圖,只要輕輕碰觸球上的地名,就會瞬間投射出當地的景觀,甚至可以看見街道上行人行走的情景!

 

哇,簡直像Google Maps一樣呀!

 

我著迷地在那裡駐足不前,把南魔武和新王城按出來,又把西方、北方和東方大陸的幾個大城市按過一遍。

 

柯爾在店裡晃了一圈回來後,看見我還黏在那顆球前面,突然伸出手把球從我眼前拎走。

 

「欸?」我有點抗議地抬頭看著他,他則朝我微微一笑,然後高舉著地球儀一路往店的深處走,最後把它放在結帳櫃檯上。

 

「等、等等!我只是看看而已!」

 

我記得剛剛它標籤上的價位是一個5,後面接了一整排零啊!

 

「別擔心。」柯爾按住奔到他旁邊,企圖阻止他亂花錢的我,指了指旁邊的一整櫃書,「去那邊看看,我覺得應該有妳會感興趣的書。」

 

我半信半疑地轉過身去,立刻被眼前的藏書量嚇到。簡直像是置身圖書館一樣,那櫃子從地面一路延伸到天花板,書櫃上古老的木頭雕刻被擦拭得很乾淨,上頭收納的書本幾乎全是精裝本。

 

仔細仰頭一看,書背上的文字很快吸引了我的目光。

 

「圖解世界魔法史、百年精靈傳說、魔法師傳記……」

 

我把它們一一取下,發現裡頭有好多彩色的插圖,像是動畫般栩栩如生地分秒變化著。

 

圖解世界魔法史從世界的起源開始寫起,人類演進、魔法出現,接著魔物肆虐、各大魔武學園紛紛設立,再到近代魔法發展……全部都巨細靡遺地以文字和圖片交錯描繪。

 

另一本魔藥圖鑑也漂亮得不得了,遠比課本還要精緻很多,所有魔藥的特徵、功效全都清清楚楚。

 

我曾在圖書館晃過一圈,但從來沒有看過這些書。

 

像是發現寶庫一般,我迅速把所有感興趣的書本搬下來,不只撈到一本精緻的魔法食譜,還找到南方大陸的傳說故事集,以及一本舊王朝時代的歷史書。

 

「這些書全都是新王頒布的禁書喔。」柯爾一邊幫我取下高處的書本,一邊說。

 

「咦?」我詫異地停下動作,愣愣地抬頭看他,「為什麼?」

 

「所有提及舊王朝的書全部都被列為禁書,另外,記載危險訊息或資料,或可能動搖民心的故事集,全部都被燒掉了。這些是僅存的極少部分,只有在下城這種地帶才能找到。」

 

天啊,這個世界也有這種事發生嗎?

 

「把妳手上的書給我吧。」柯爾忽然柔聲朝我伸出手。

 

我愣愣地把懷裡的書交給他,就見他再度把它們疊到櫃檯上。

 

這時,櫃台上除了剛剛的地球儀和書本以外,不知何時多出好多紙張和文具。

 

柯爾在我察覺他想做什麼之前,迅速拉下服務鈴的繫繩,黑暗的店鋪深處隨即走出一個臉上滿是皺紋,面無表情的老人。柯爾用外語流暢地開始跟他交談,老人也快速應答,我聽了半天,勉強捕捉到幾個像是「錢」、「這裡」、「謝謝」等等在語文通識課曾學過的詞彙,這才認出他們說的是精靈語。

 

一番對話後,只見老人微微一笑,朝我看了一眼,然後不知道使用了什麼魔法,幾個箱子忽然飛起來,自動把物品通通打包進去。

 

完成以後,老人在箱體上寫了幾行字後,箱子就憑空消失了。

 

「謝謝。」柯爾笑著朝老人說道,後者朝我們深深一鞠躬,迅速退回簾幕後的黑暗中。

 

我直到這時才意識到,柯爾把剛剛那一堆東西都買下來了。

 

「你……」

 

「看在兔子這段日子這麼努力,還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的份上……這算是點獎勵吧。」

 

欸?我當場說不出話,心想這獎勵也太誇張了點!

 

柯爾低頭看著滿臉驚訝的我,表情變得溫和。

 

「阿薩最近在忙,因休和森也正在處理大賽的事,妳一個人會孤單吧?這些東西應該能讓妳打發一點時間,別再三天兩頭跑訓練場了,多休息、多吃點飯,好嗎?」

 

又、又叫我吃飯啊?我愣愣地點頭,心裡略有領悟──難怪剛剛一路上逛攤子,他不停塞東西給我吃,我在柯爾眼中大概就是個營養不良的傢伙吧?

 

仔細回想之後,我忽然察覺到柯爾表達關心的方式似乎有著與眾不同的地方。

 

比如說,當初他得知我受傷時,沒有責備也沒有誇獎,而是選擇保持沉默,就這樣放任我跟隨學校課程學習,隨著學長們的培訓一步步成長一段時間,直到我壓力大到極致,急需要轉移注意力時,才驀然出現,親自把我帶出學校,領著我出來下城放風……我是說夜遊。

 

呃……和把關心、擔心全部直接表達出來的阿薩相比,柯爾簡直深沉到不認真看就看不出來的地步啊。

 

「謝謝你。」我忍不住仰頭認真地道。

 

作為資助人,他所做的遠遠超過我的預期……除了感謝以外,還有一份難以言喻的心情。

 

柯爾相當坦然地接受了我的道謝,接著微微一笑。

 

「走吧,還有幾個地方想帶妳去看。」

 

 

 

         

 

 

 

那天剩餘的時間,我跟著柯爾悠閒地在街道上漫步。

 

在這個繁榮又混亂的城市中,除了攤販和商店以外,我們也經過了不少住宅,並遇見無數正在使用魔法的居民。

 

在小巷弄裡,我們碰上追著魔法玩具,奔跑嬉鬧的小孩,在城郊看見用洗滌魔法清洗床單的母親,還有叼著菸斗,以水的魔法球灑水澆花的父親。

 

沒有科技和電力的這個世界,魔法毫無疑問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邊走邊思考一會後,我忍不住轉頭問柯爾,「為什麼我沒有在課本裡看過這些能應用在生活上的魔法呢?」

 

他笑著看我,說:「妳發現了啊。」接著問道:「南魔武的全名是什麼,還記得嗎?」

 

「南方大陸魔武學園?」

 

「沒錯,魔指的是魔法,而武指的是戰鬥。妳所學習的是戰鬥魔法,而不是生活魔法。」

 

「那有專門教授生活魔法的魔法學園嗎?」

 

「沒有。」

 

「咦?」

 

「很意外吧!」他微笑著說,「這個國家從以前就只承認擁有戰鬥能力的魔法師,過去舊王時代的皇家魔武學院便是只培育這類型的人才,同時因為王的重視,使得戰鬥系魔法師擁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種由魔法師、貴族、王族組成的特殊階級。」

 

「階級?」

 

「沒錯,這個階級和一般平民之間的差距,就像是王城與南魔武一帶跟下城這裡之間的差距一樣。」

 

我深有體會地點頭,感覺學園的學生確實和王族、貴族是比較接近的,無論是觀念、談論的話題,甚至是衣著和居住環境,都和我在下城見到的人事物有著懸殊的落差。

 

「這樣說起來,這些生活魔法是怎麼來的呢?」我問。

 

「是由鄉野魔法師所製造的。」柯爾說,「他們從未進入魔武學園接受正規魔法學理的教育,所以不具有王室認可的魔法師資格。但是他們依靠自古流傳下來的魔法書籍,學習了基礎魔法知識,並透過師徒代代相傳的方式將技術和知識一併流傳下來。大部分鄉野魔法師和一般平民無異,就像鐵匠、木匠等等職業的人一樣平凡地居住在各城鎮裡,但他們確實和你們一樣可以使用魔法石,只是不會用於戰鬥,而是專門製造販售一些小型的生活魔法維生,並且幫助當地居民解決生活難題。」

 

我想起我們剛剛逛過的,販售各式魔法道具的店鋪。

 

「所以那些魔法球是由鄉野魔法師做的?」

 

「沒錯。」

 

「為什麼王室不認可鄉野魔法師呢?」

 

「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低俗的職業,和能夠使用大型戰鬥魔法,為國家征戰爭光的魔法師是處在完全不一樣的階級。受到這觀念影響,現在就連大部分魔武學園出身的魔法師也都鄙視鄉野魔法師,甚至說他們只是巫師和魔女,不配稱為魔法師。」

 

「……哇。」我意外地眨了眨眼,「可是感覺鄉野魔法師對人們的幫助比我們這種只會攻擊和防禦的魔法師強得多,不是嗎?」

 

「確實如此。」

 

「為什麼貴族會這樣鄙視生活魔法呢?」

 

「因為這個國家的上層階級大多活在夢中。」柯爾淡淡地說,「他們眼裡只有美麗、華麗的事物,不願意正視現實生活中的不堪。所有汙穢的、不便的、不願思考的事情都交給下僕負責,所以洗滌魔法、修葺魔法、烹煮魔法等等,全是屬於下僕和平民使用的『下等魔法』,和競技場中炫爛奪目的戰鬥魔法是不同層次的東西。」

 

說穿了就是虛榮心和逃避現實所造成的結果嗎?

 

戰鬥系和生活系的魔法應該沒有孰優孰劣之分才對,卻因為這種毫無意義的刻板印象,結果產生地位上的巨大落差……

 

這種不平等的感覺意外地熟悉,就像他們認定攻法絕對比護法強一樣。

 

「所以說,這樣的心態造就了現在的南魔武。先是為了討好上層社會的人們,將學生們包裝成漂亮的商品展現在貴族、王族和富人眼前,之後等他們成了你們的資助人,在種種互動與交流下,間接養成一票注重名利的魔法師們。於是,等你們畢業以後進入到上層社會中,就會有著和王族、貴族們差不多的思維,成為往後加深階級落差的一員。」

 

我詫異地停下腳步看向柯爾,發現他的藍眼維持著一貫穩定的眼神,靜靜在昏暗中閃耀著光芒。

 

不久之前,他就曾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對我說:「那些早該拋棄的規則、愚蠢的思考框架,有朝一日會將這所學園帶向毀滅……」

 

當時的我還懵懵懂懂,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他說的思考框架指的是這麼回事。

 

這是他希望我現在能好好思考,並在未來設法改變的事情。

 

領會到這一點,我輕輕點點頭,認真地說:「我明白了。」

 

──我確實看見了這一切,理解你想傳達給我的訊息,並且記在心上了。

 

柯爾見狀,沒有再說話,僅朝我微微一笑。

 

那抹笑容幾乎像在說:一切就交給妳了。

 

 

 

         

 

 

 

那一天的收穫,除了理解到上層階級與下層平民之間的不同以外,還有更現實也更有分量的……滿滿一大袋的食物。

 

這些食物來自下城最好吃的幾個小攤販。我跟著柯爾逛街時,他就已經帶我吃遍一輪了,但離開下城前,柯爾又去買了一大堆,然後囑咐我帶回來給撒旦學長和小不點學長當宵夜。

 

我當時愣了愣,抓住他的袖子說:「別買!你想害我被學長殺掉嗎?」

 

他停下正要結帳的動作,奇怪地問:「他殺妳做什麼?」

 

「因為我擅自跟你跑來下城啊!」

 

柯爾沉默一會,摸摸我的頭說:「放心吧,妳學長沒有阿薩那麼不理智。」

 

不、不理智?

 

「況且他們早就知道我要帶妳出來,因為我有先發訊息通知他們三個啊。」

 

「咦?他們知道我今天要跟你出來?」我驚訝地立刻追問道:「他們有什麼反應嗎?」

 

「立刻一人發了一封信過來啊。」

 

柯爾說得一派輕鬆,我卻聽得膽戰心驚。

 

「信上說了什麼嗎?」

 

「阿薩說如果我要去危險地帶就自己滾過去,不准帶妳一起。後面似乎還寫了一大串叮嚀,但我看完就忘了。」柯爾心不在焉地回想道。

 

「……那學長他們呢?」

 

「因休只回了『注意安全』四個字。森用特大的字體寫了『我也要去!下次帶我去!』,然後畫了很多食物,底下寫著『幫我買這個!』。」

 

小不點學長你……果然是大胃王啊!

 

話說回來,沒想到學長居然沒有反對!還以為要被罵了呢!

 

「所以,我們就成全一下森吧。」柯爾邊說邊又拿起一籃白色糰狀甜點。

 

而我心情放鬆下來後,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用力點頭加入食物大採購的行列。

 

於是,這天深夜回宿舍後,我便提著滿滿的宵夜上去四樓敲學長的門。

 

幫我開門的是小不點學長,一看見我手上的袋子就開心地衝過來,翻開後一陣驚叫連連。

 

「柯爾居然連這個都買了!哇,還有那個!那超好吃的耶!」

 

我覺得光是這一袋,小不點學長對柯爾的好感度就加了十以上吧。

 

之後撒旦學長也從房裡出來,低頭問我,「好玩嗎?」

 

「很好玩!」

 

「那就好。」學長平靜地微微一笑,「之前培訓把妳壓太緊了,本來有想過帶妳出去晃一晃,但真的抽不出時間。」

 

我看見此時堆疊在他房間桌上的一大堆文件,還有一張攤在地上的四校大賽場地配置圖,連忙說:「沒關係啦!我知道學長你們都很忙,而且柯爾已經教會我怎麼自己搭金雀鳥了,還給了我一張校園周邊地圖,之後我自己也能出去晃了!」

 

學長點點頭,說:「這樣也好。看來妳已經學習到不少訓練場以外的事了。」

 

……咦?

 

我瞬間驚訝地抬頭看他,脫口問道:「難道說訓練場外的事,指的是校外的事情嗎?」

 

「不,是指戰鬥以外的事情。」

 

戰鬥以外的事情?

 

我想起我在下城見識到的各種生活魔法,還有人們依靠魔法過著的生活。

 

「原來護法需要學習那些嗎?我還以為學長指的是幹部的職責什麼的。」

 

我有點困惑地說完,便聽見小不點學長出聲道:「兩者都沒錯呀,都是成為幹部前必須學習的事!」

 

「是這樣嗎……」

 

「嗯!幹部不能光有戰鬥能力,眼界也很重要唷!對於世界的認知絕對不能像貴族那樣脫節、不切實際,因為妳將會成為南魔武的核心,是未來可能領導這所學校往前走的人選之一嘛,妳的思維與眼界將決定妳會把學園帶往何方呀!」他笑著這麼說。

 

撒旦學長接著說明道:「幹部的職責當然也是交接前必須學習的事項之一,但在開始學習如何當幹部之前,我們希望妳先自己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和這所學園所缺乏的是什麼,然後在心裡思考,當妳當上幹部時,妳會怎麼做。」

 

哇,原來學長們中止了培訓,其實是這樣的用意嗎……?

 

「妳不用太有壓力,做自己就好。」撒旦學長最後這麼對我說。

 

「每一位幹部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不會干涉妳,也不會限制妳的做法必須跟我們這些學長姐一樣。」撒旦學長說,「之後等大賽的事情告一段落,我會再帶妳熟悉一下神盾的職責,在那之前好好體驗大一的生活吧。」

 

 

 

         

 

 

 

好好體驗大一的生活……

 

因為學長的這一句話,我終於正式從忙到每天都快翻車的訓練期,進入到「連學長也認可的」摸魚期。

 

關於這點,柯爾似乎非常清楚與其送我一堆魚,不如買一把釣竿給我,並教會我怎麼釣魚。

 

所以他抽空又帶著我去了學園附近的其他城市晃了幾次,確認我真的知道如何搭金雀鳥和正確解讀地圖後,就很放心地放任我一個人到處亂跑,自己則再度離開南方大陸,往西方大陸遠行。

 

原以為這樣一來他又要消失好一陣子了,沒想到這次他不再音訊全無,每隔幾天就會用通訊球和我連絡,告訴我他現在在哪,看見了什麼有趣的事物。

 

而我就坐在房間裡,用他送我的世界儀找到他所在的城市,然後用標籤標注起來,無形之中慢慢認識到南方大陸以外的世界,也越來越熟悉柯爾這個人。

 

他那與眾不同的想法、看待世界的方式,還有思考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法,全都不同於我所接觸過的人。和柯爾說話總是會有各種新發現,每次都讓我驚奇不已。

 

閒下來之後,我也跟著洛方、菲碧和其他同學們一起去校外幾次。

 

他們對於平民聚集的市集和港口毫無興趣,卻對王城附近的大都市情有獨鍾,每次都帶著我到最熱鬧繁華的地方,逛目前為止我完全買不起的高檔服飾店、精品店,還有魔法道具店。

 

和同學們一起玩,話題可以很輕鬆落在課堂和一些雞毛蒜皮的學生八卦上,所以雖然我對逛的東西沒有興趣,卻很喜歡和大家走在一起的感覺。

 

只是,我發現同學們對路邊攤販賣的食物似乎抱持某種偏見。

 

每當我看見柯爾曾帶我在下城吃過的零嘴,想買給大家吃的時候,總是被他們驚訝地阻止,一問之下,發現大家都沒吃過那個,明明就很好吃呀!

 

他們卻個個表情古怪地看著我,似乎覺得我會吃那種東西是很離譜的事,然後一起把我拖進高級餐廳。

 

說到這……其他同學的資助人似乎相當於提款機跟許願池,但我們家資助人對我採取的是放牧政策,所以柯爾會事先把給我的零用錢給阿薩,而阿薩完全是個嚴謹的媽媽……因此我包包裡的錢通常不到其他同學的十分之一,常常需要其他同學代墊,我回去請款之後再還人家。

 

這本來是小事,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經濟拮据,但我的資助額是五千萬,這是眾所皆知的。結果當我在外面什麼高檔貨都買不起時,就收到許多驚訝的目光……

 

雖然我一點也不在意買不起高級禮服和吃不起餐館,而且說穿了也根本不是柯爾的錯,但他還是被大家暗地貼上了「小氣資助人」的標籤。

 

我原本打算替他伸冤,但想想……他也不太像是正常貴族,連路邊攤都會吃了,應該不在意這種事吧?最後也就懶得糾正,隨他們去了。

 

有一次,我跟大家一起在某座廣場邊愜意地喝下午茶時,菲碧突然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梅悠似乎變了呢!」

 

「咦?有嗎?哪邊變了?」我困惑地反問。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笑說:「我說不出來,總之和之前不一樣了!」

 

「應該是因為找到新的生活目標了吧。」我猜想道。

 

「欸?我以為妳和男朋友分手了!」

 

我差點沒從椅子上摔下去。

 

「我、我根本連可以分手的對象都沒有過啊……」

 

「可是前陣子約妳妳都不來啊,還以為妳交男朋友了!現在一約就出來,才在想該不會分手了吧?」

 

前陣子應該是在忙培訓吧,後來又跟著柯爾到處跑,所以缺席了一段時間……但能聯想到交男朋友也太神奇了點,該說不愧是菲碧嗎?

 

「如果現在比較有空的話,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參加王族的舞會呢?就在大後天了!」菲碧忽然想起這件事,眼底立刻透出興奮的光芒,雀躍地抓著我說:「很好玩的!妳一次也沒去過舞會吧?而且這次是在新王城的城堡舉辦耶!一起去嘛!我可以幫妳包辦所有服裝行頭喔!」

 

「……」完全沒想到話題會跑到這上頭,我不知所措地張嘴打算回話,卻遲遲想不出來該怎麼拒絕比較好。

 

還好洛方及時發現了,走過來拍了拍菲碧說:「妳啊,不用花時間說服她去舞會了,沒用的。」

 

「為什麼不去嘛,難得都有殿下給妳的邀請函了!」

 

我和洛方交換了一眼,苦笑著說:「沒辦法,有難言之隱……你們去就好吧!好好玩喔!」

 

菲碧看起來真的很希望我去,所以有點喪氣的樣子。當下我開始有點懷疑,是不是跟著去比較好呢?雖然不喜歡那種華麗貴氣的場合,但是也不至於完全無法招架啊……

 

但我已經錯過挽回的時機了,因為洛方為了安慰菲碧,拉起她走進旁邊一間服飾店,其他同學們也在不知何時放下茶杯,奔去廣場邊的店家為舞會治裝了。

 

沒打算去舞會的我不需要做任何採買,於是安靜地坐在原地,捧起精緻的白瓷茶杯。

 

看著廣場熙來攘往的人們,我第一次開始思考,和其他同學產生這樣的差異,真的是好的嗎?是不是應該讓自己更融入大家一點呢?

 

 

 

 

 

第五章 皇家舞會

 

 

 

 

 

皇家舞會的到來,對學園的衝擊似乎超過我的想像。

 

舞會前三天翹課人數就幾乎突破六成,舞會當天更是半間教室空空如也。

 

據說舞會當晚學園和王城周圍的理髮廳全被預定下來了,整個王城的禮服店此時都在缺貨中,最高檔的首飾、配件也是千金難求。

 

但是課堂進度絲毫不受這些影響,教授們課還是照上,作業還是照派,於是那幾天我都泡在圖書館裡查資料、寫報告,剛好沒有其他同學跟我搶參考書籍,省了不少麻煩。

 

舞會舉行的當天下午,我在圖書館找到幾本世界史報告的相關書籍,剛辦完借閱手續,準備通通搬回去繼續研讀時,放在書包裡的通訊球突然滴滴響起。

 

我手忙腳亂把它接起來,就發現是柯爾。

 

「兔子現在有空嗎?」

 

「怎、怎麼了嗎?」

 

「麻煩妳來下城一趟,有件事想請妳幫忙。」

 

幫忙!

 

柯爾當我的資助人這麼久,終於有事情是我幫得上忙的了嗎?

 

當下我立刻雀躍地回答:「好!你等我!」

 

「嗯,我在酒鬼酒吧等妳。」柯爾笑著回答,就這樣結束通訊。

 

是幫什麼忙呢?

 

我一邊興奮地想著,一邊衝回宿舍。

 

自從柯爾教會我去下城的方法後,我就曾自己去過酒吧兩、三次,所以路途已經很熟了,暗號也牢牢記在心裡。

 

當我稍晚隻身踏入下城的街道,遠遠便看見柯爾站在酒吧門口等我。

 

「柯爾!」我迅速跑向他,笑著問:「你什麼時候回南方大陸的?」

 

「剛到不久。」他微微一笑。

 

這時,酒吧的窗戶突然傳來敲擊聲,我往旁邊一看,差點沒嚇死……酒吧所有面向這邊的窗戶,不知為何全都擠滿了各路大叔!大家爭先恐後把臉貼在玻璃上往這邊看,活像等著看什麼好戲似的!

 

我望向他們時,他們瞬間群情激動地在窗戶後面邊敲邊朝我大吼著什麼。可惜隔著玻璃,我完全聽不到,只覺得他們很像球賽轉播裡朝球員激奮大喊「全壘打!」的觀眾,無論是表情或動作全部都很到位,只是畫面不小心按到靜音。

 

這是在做什麼啊?

 

我小心地遠離窗戶,抬頭滿臉困惑地看向柯爾。

 

他似乎不打算理會大叔們,只是淡淡地說:「別在意,他們今晚有點過度狂熱了。」

 

「狂熱?」我茫然地問,「對什麼?」

 

「對我把妳從學校叫來幫忙的理由吧。」他有點無奈地回答。

 

欸?

 

說到這個,我才想到來這裡的目的,連忙問:「所以說,你需要我幫什麼忙呢?」

 

「嗯……」

 

他若有所思地低頭看我,淡淡笑著說:「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參加皇家舞會?」

 

我當場傻住。皇家舞會?認真的嗎?

 

再過不到四小時舞會就要開始了,才在酒吧門口對我說這種話?

 

……果然是柯爾,完全無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

 

敲擊窗戶的聲音這時驟然停止,大叔們個個把耳朵貼在玻璃上,企圖偷聽我們的對話。

 

簡直像是兒子第一次邀請女孩去舞會而感到焦慮的爸爸們啊……

 

柯爾無奈地瞥了窗戶一眼,說:「如果在這邊講會尷尬的話,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去。」

 

「不、不用。」我揮了揮手,發現大叔們因我看似拒絕的動作而一致露出緊張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

 

「所以你要我幫的忙,是跟你一起去皇家舞會?」

 

「嗯。」

 

「為什麼?我跟你去舞會能幫上你什麼忙嗎?」

 

「舞會必須攜伴參加,否則不能入場。」

 

我想起禮儀課確實教過這條規則,但他應該認識其他比我更適合的舞伴人選才對啊!

 

懷疑地看著他半晌,我才確認道:「……你應該還記得我跳舞跳得很爛這件事吧?」

 

「記得。但妳這學期有修禮儀課,舞步應該已經有顯著的進步了,對吧?」

 

呃,舞步確實有飛躍性的成長沒錯,但是心態上一點也沒有啊……

 

他溫和地看著我,笑道:「放心,我會帶著妳跳,而且跳舞應該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事。」

 

意有所指地笑著說完,他換上比較嚴肅的表情續道:「事實上,我邀請妳還有另一個理由。妳知道舞會上是禁止攜帶魔法石的嗎?」

 

我點點頭,「嗯,禮儀課有教過。其他的武器像是刀劍、金屬等等也都是違禁品,這是為了確保參加舞會的所有人安全無虞。」

 

「沒錯,尤其今晚的舞會是在城堡中舉行,安全檢查會特別森嚴。但是這樣不代表真的安全,只是表面罷了,所以我需要妳的幫忙。」

 

「我?」

 

「簡單說,我需要妳的防禦白值。」

 

我花了幾秒思考,才豁然開朗地抬頭道:「原來如此!雖然規定不能攜帶魔法石,間接限制了魔法的使用,但白值還是可以自由使用的!」

 

「是的。」柯爾恢復了輕鬆的笑容,「舞會是暗藏危機的場所,但今晚我非去不可。所以我需要一個能與我配合的舞伴,危急時刻能夠立刻做出反應,突破重圍。在第一次到下城時,妳已經證明妳擁有這種能力了,所以我選擇了妳,同時……我也想帶妳去看一看,真正的貴族和王族所過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啊,這樣說起來,這段日子我在下城已經瞭解平民的生活了,但確實未曾真的接觸王城內的貴族生活。

 

如果把舞會當成另一次的校外教學,似乎就比較不那麼排斥了。

 

柯爾讓我專心思考一會,才問:「所以,妳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我在心底已有了答案,於是用力點點頭後,揚起笑容篤定地回答:「嗯!作為護法,我會負責保護你的!」

 

柯爾對我這樣的宣言露出淡淡的笑容,俯視著我的眼神變得溫和。

 

「我也會保護妳的。」

 

說完,他回頭朝窗內的眾人比了一個「事情成了」的手勢,窗後屏息以待的大叔們立刻歡呼起來,迅速衝過來打開酒吧大門。

 

「幹得好柯爾!不愧是商人之光!」

 

「好浪漫啊!」

 

「是皇家舞會耶!」

 

「舞會邀請什麼的,是少女的夢想啊夢想!」

 

「談了這麼久,終於肯點頭答應了!」

 

我被瞬間湧過來的少女心大叔和他們的鼓譟聲嚇到,迅速躲到柯爾身後避難。而柯爾不愧是酒吧裡地位崇高的人物,很快就鎮壓了大叔們。

 

「別鬧她了。」他用目光制止他們,然後走過去在大叔群中闢出一條路,回頭朝我伸出手,「進來吧!剩下的時間不多,該開始為舞會做準備了。」

 

 

 

         

 

 

 

我跟著柯爾一踏入酒吧,就發現酒吧裡所有桌椅都被推到角落去了,等在裡頭的除了大叔們,還有一群身分似乎是「老婆大人」的大嬸們。

 

哇,這陣仗……

 

她們一看見我們兩個,立刻目露精光,迅速從中把我跟柯爾拆散。

 

「小姑娘快過來這邊!」

 

「柯爾少爺你的禮服已經準備在樓上了,快去換裝吧!」

 

接著大嬸們拍拍手,開始吆喝道:「大夥們動起來!舞會再三個多小時就要開始了,時間緊迫!」

 

「來來小姑娘,我們立刻幫妳量身打造一套比王城禮服店還漂亮別緻的禮服!保證不撞衫喔!」

 

「男人們還不滾上樓去,誰敢下來就劈死誰!」

 

大叔們見狀,忍不住抗議道:「對柯爾少爺這麼有禮貌,對我們就這麼凶?」

 

大嬸們卻毫不留情,「少囉嗦,滾!」

 

於是柯爾安撫地摸摸我的頭,把我交給大嬸們後,自己領著一票垂頭喪氣的大叔們上樓去了。

 

接下來,一切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開始飛快進行。

 

先是測量身形,然後大嬸們像是早已商量好一樣快速分成兩組,一組人馬開始拿我的尺寸製作禮服,另一組把我帶到酒吧後方連通的民宅洗澡。

 

她們本來要親自幫我洗,但我驚慌失措地拒絕了,於是退而求其次地留了一顆沐浴魔法球給我。

 

我實驗性地把魔法球往浴缸裡扔,沒想到一缸清水立刻變出好多綿密柔軟的泡泡,水溫也瞬間變得溫暖舒適。

 

浴室裡其他盥洗用具接著依序動了起來,刷背用的刷子、肥皂、海綿和臉盆等等全都漂浮到空中,輪番幫我洗掉一整天累積下來的髒汙和疲憊。

 

當我從浴缸裡出來時,感覺自己煥然一新了,這時掛在一旁的浴巾輕輕飄過來,自動將我包緊擦乾,接著浴袍便輕柔地套到我身上。

 

哇……第一次體驗用魔法洗澡,原來生活魔法是這麼棒的東西!

 

我沉浸在剛沐浴完的暖意當中,迷迷糊糊被大嬸帶回酒吧。她們把發著楞的我拉到一片圍幔前,然後動手扯落布幔,瞬間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件美麗到難以形容的禮服。

 

禮服的布料彷彿星空下的雪地一般,雪白中透著閃閃發亮的銀色,散發一種不可思議的氣息。禮服的剪裁優雅大方,胸口沒有多餘的綴飾,腰部收緊後向下拉出形狀優美的裙襬,黑色緞帶在身後打了典雅的蝴蝶結,尾端自然地拖曳下來,夜空般的色澤與雪白的禮服互相輝映,漂亮到不像真的。

 

「瞧妳,都看呆啦。」

 

「快穿穿看,穿穿看!」

 

大嬸們笑容滿面地把我拉過去,幫我套上襯衣、襯裙,然後是那件精緻的禮服。

 

還沒來得及看清鏡中的自己,我又被她們拉過去處理頭髮和化妝。

 

「柯爾少爺說妳最好染個頭髮。」

 

「這裡還有一顆易容魔法球,要用嗎?」

 

「變換一下身分比較不容易被發現喔。這顆糖果能改變妳的聲音,來。」

 

哇,連我也要變裝嗎?

 

等等……這時認真回想起來,我突然意識到王子、菲碧和洛方都會出現在舞會上。如果想跟著柯爾混進去,變裝應該可以幫我少掉一些……不,很多麻煩吧!

 

這樣想著,我於是吞下糖果,同意讓她們幫我大改造,大嬸們也立刻給我信心滿滿的笑容,熟練地動作起來。

 

根據她們的對話,我這才發現大嬸們當中有下城首屈一指的裁縫師、鞋店老闆娘、布行老闆娘、美髮師,甚至還有鄉野魔法師!

 

幾乎全下城最強的女人都被叫過來這裡了呀……

 

經過一番打扮後,我終於被拉到一面鏡子前。鏡中的人,老實說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了,這是打哪冒出來的黑髮女孩啊?不只髮色染深了,易容魔法也讓我的五官終於脫離可愛兩個字,往成熟美麗偏過去。只有眼睛仍是我原本的樣子,但瞳色變了,成了和柯爾一樣的水藍色。

 

當我好奇地盯著鏡中人時,她們動手幫我戴上幾副看起來十分昂貴的首飾,據說全是出自下城頂尖工匠之手。

 

我好奇地摸了摸耳環和項鍊,又動手想摘頭頂的銀色王冠,結果立刻被大嬸們驚恐地阻止,深怕我會弄亂她們好不容易盤起的完美髮型似的。

 

「如何?」其中一位大嬸笑盈盈地問我。

 

「漂亮得都不像我了。」我茫然地說。

 

沒想到身旁的大嬸們聽了我的感想,居然露出滿足的笑容!

 

「太好了!目的達成!」

 

「少爺就是指示我們,讓妳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呀!」

 

「而且最好是黑髮藍眼的美女……嘖嘖,看來咱們挺成功的嘛!」

 

我有點驚訝地問:「欸?原來柯爾喜歡這型的?」

 

在她們回答之前,柯爾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來,「不是,這是為了假裝我們是兄妹,和我個人喜好無關。」

 

我迅速回過頭去,看見身穿晚禮服的柯爾出現在酒吧門口。

 

此刻的他,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貴族。褐色頭髮重新染成黑色,拿掉了和下城極為相襯的金色耳環和輕便裝束,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禮帽和禮服,夜空般的顏色與我的禮服互相映襯。

 

他的臉孔是最初我在資助人晚會上見過的模樣,乍看之下很英俊,但不笑時有點冷漠。

 

我盯著他看時,他正在和門口的大叔說話。當他回頭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湛藍的眼底似乎有一抹冷意。

 

我被他冷峻的態度和表情嚇到,站著不敢動,他則面無表情地快速打量我,直到我們四目相對時,他才終於認出我是誰一樣微微露出笑容。

 

「看來妳已經成功變身成另一個人了,兔子。」

 

他走向我,從容地朝我伸出手,然後溫和有禮地笑著說:「從現在起,妳就是我『柯爾.瑟拉傑奇』的妹妹,『梅菲.瑟拉傑奇』。」

 

咦?梅菲?

 

梅菲.瑟拉傑奇?

 

我努力想記住我的新名字,過了幾秒才發現盲點。

 

「等等!我可以理解變換身分的理由,但為什麼是你妹妹呀?」

 

柯爾笑了出來,回答:「因為這種說法最方便,也最不會引人注意啊!」

 

哇,還真是隨興的答案耶……

 

他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無視周圍大嬸們驚嚇的目光,動手幫我把王冠調整了一下,這才牽起我,「來吧,差不多該出發了。」

 

我點點頭,跟著他在眾人的歡送下走出酒吧,接著提起裙襬,在他的協助下登上停在門口的銀色馬車。

 

這場景,簡直像童話故事一樣啊……白色的馬匹、銀色的精緻馬車,還有身旁帥氣的柯爾!

 

「好好去玩吧!」

 

「要注意安全喔!」

 

「準備好去驚豔全場吧!」

 

大嬸們的叮嚀從馬車的窗外傳來,我動手拉開窗簾,朝窗外的她們笑著揮手。此時裝扮成隨從和車夫的幾位大叔也紛紛就定位,等柯爾在我身旁的座位坐好,從窗戶朝車夫吩咐幾句後,車體便彷彿遊樂園的摩天輪車廂般,緩緩開始往上升。

 

見狀,我立刻興奮地靠上車窗,看著逐漸在底下縮小的下城街道。我們的馬車從那流沙狀的入口回到地表後,又繼續上升了一會,才終於在半空中停穩,開始朝新王城飛快奔馳。

 

「這是貴族們的交通工具──飛天馬車。和平民搭乘的金雀鳥差不多,但是比較平穩一些。」柯爾說。

 

嗯,確實沒有金雀鳥振翅的上下浮動感了,平穩的程度就像在搭飛機一樣!

 

「到王城需要多久呢?」我轉頭問他。

 

「大約半小時,剛好能趕上入場時間。」柯爾說完,轉而說道:「趁現在稍微教妳一些舞會上的應對方式吧!」

 

啊,對耶!等等可是要面對數量龐大的王公貴族!

 

我立刻正襟危坐地看著柯爾,他則語氣平和地說:「簡單來說,所有不想回答或聽不懂的問題,還有不想答應或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的要求,全部……只要微笑以對就可以了。」

 

過了半晌,我才問:「……你是認真的?」

 

「認真的。」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他則對我的反應感到有趣似的,笑著說:「梅菲有什麼問題嗎?」

 

還沒習慣這個新名字,導致我花了幾秒才聽懂他是在叫我。

 

「所以說,梅菲是誰呢?……我是說,我現在是瑟拉……呃,瑟拉什麼?」

 

「瑟拉傑奇。」柯爾忍著笑說道,「妳現在是梅菲.瑟拉傑奇,是瑟拉傑奇家族唯一的千金。」

 

「好。」我鄭重地點點頭,然後問:「瑟拉傑奇家的當家是誰?」

 

「就是我。」柯爾說。

 

……好,所以我是現任當家唯一的妹妹?

 

「你還有其他手足嗎?」我問。

 

「目前沒有了。」他邊說邊側頭思考,「實際上,在今天之前完全沒人知道我有妳這個妹妹。」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所以,你要怎麼向貴族朋友解釋你忽然多出一個妹妹的事情?」

 

「就說妳身體病弱,所以在這之前很少參加社交場合好了。今天因為是難得的皇家舞會,才破例帶妳出來一回。」

 

他完全不打草稿地這麼說完,看著我的手腕續道:「妳瘦成這樣,這說法應該挺有說服力的。」

 

「……」

 

我沉默地看著他一會,懷疑道:「你確定他們會相信嗎?突然多出一個妹妹,而且從未聽你提起過,真的沒人會起疑心嗎?」

 

「嗯,放心吧,貴族的腦子都泡在酒和蜂蜜裡,很好騙的。」

 

他露出一抹帶著邪氣的笑容,似乎並不擔心被拆穿。

 

這個人……該不會已經騙過貴族很多次了吧?他真的有把那些人當朋友嗎?

 

「沒問題吧?」我不安地說。

 

「不用擔心,大部分問題我會負責應付。入場後我會把妳介紹給一些熟識的貴族認識,屆時會隨口提到妳很少和外人接觸,所以比較怕生害羞。這樣一來,如果舞會中我不在妳身邊,有人過來問妳任何妳答不出來的問題時,妳就儘管裝害羞,像我剛剛教妳的──保持安靜,然後微笑以對就行了。」

 

「……」

 

很好,這種程度的演技我應該……應該是做得到的。

 

接下來的車程裡,我和柯爾一邊閒聊,一邊欣賞窗外的夜景。越靠近新王城上空,底下的燈火就越多,也越密集,等到新王城完全進入視線範圍時,我忍不住興奮地往柯爾那邊的窗戶靠過去,讚嘆地說:「好漂亮!」

 

柯爾似乎沒料到我會靠那麼近,稍微往後退了點,說:「嘿,兔子淑女點!」

 

但我暫時無暇理他,目光完全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就這樣一手搭在柯爾肩上,一手貼上車窗,聚精會神地看著窗外。

 

我曾在地圖上見過新王城的位置,它位在南方大陸的最北端,是一座港都。

 

但是從世界儀上投射出來的王城影像,和眼前的這座城市看起來截然不同。

 

星空下的新王城就像閃閃發光的金色寶石一樣,遠比舊王城還要耀眼,也更加龐大。

 

這個在戰後的和平時代興建的都市,彷彿傾盡全力想將這個國家鼎盛時期最美的事物凝固在一個瞬間似的,無論是鐘塔、橋樑、城市中的小廣場,或者四散在各區域的貴族私宅,全部都精緻到令人嘆為觀止。此外,夜晚的街道和港口更是全數染上金色的燈火,整座城市的輝煌靜靜倒映在遠處漆黑的海面上,彷彿把天上的星星全數投入海中一般。

 

好美……

 

我被這樣的美景震懾到說不出話,柯爾則在我耳邊輕聲道:「很漂亮吧。這裡被稱為『夢境之都』,是世上最美的城市之一。」

 

真的很美,美到令人感到害怕的地步……

 

 

 

 

 

第六章 夢境之都

 

 

 

 

 

馬車慢慢在新王城外的廣場降落,和其他等候的馬車一起排成一列,相當有秩序地一輛輛駛入王城。

 

我這時才終於發現我整個人幾乎壓在柯爾身上了,趕緊收回手,退回座位乖乖坐好。

 

柯爾似笑非笑地看著臉頰快速發燙的我,說:「到了舞會可別這樣任意靠近貴族男士啊,很危險。」

 

「我才不會!」我說,「剛剛是因為……」

 

「因為什麼?」

 

……我安靜下來。才不會告訴他,因為我這段時間和他比較熟,知道他不會對我怎樣,所以才敢這麼做,換作其他人的話才不可能這樣呢!

 

柯爾看起來像是想要斥責我,但似乎又覺得有點好笑,最後表情古怪地看我一眼後,就將臉轉向窗外,什麼也沒說。

 

等抵達王城中央的皇宮後,車夫大叔將馬車停在大門口,王宮的侍衛立刻上前打開車門。柯爾率先下車後,回頭牽著我的手,讓我和那厚重的禮服裙襬得以雙雙安然落在紅毯上。

 

侍衛收下柯爾遞過去的兩張邀請卡,接著嚴謹地確認我們身上和車上並無武器與魔法石後,便鞠躬讓我們倆通過橫越庭園的紅毯,而馬車則跟隨衛兵指示駛向泊車處。

 

漫長的紅毯彷彿星光大道般,無數身穿華服的賓客和我們一樣沿著它緩緩步行。紅毯的末端通往皇宮的寬闊台階,我好奇地抬頭望向台階終點,忽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王子!就在大門口!

 

我瞬間收住腳步,下意識地想要迴避他。

 

「怎麼了嗎?妹妹?」

 

柯爾在我身旁輕輕握住我的手,低頭問道。問句中有一抹旁人也能聽出的關心,還有一抹只有我才聽得出來的提醒。

 

啊,對了,現在的我是柯爾的妹妹!是梅菲,不是梅悠,所以王子不可能認出我,也不可能認識現在的我!

 

稍微感到安心之後,我朝柯爾露出笑容,說:「我沒事,哥哥。」

 

王子站在大門,正和到場的賓客一一寒暄。在他面前有一條排著隊想與他致意的隊伍,大部分都是和我差不多年紀或年齡更小的少女們。

 

我和柯爾並未加入隊伍,而是直接通過大門,走入豪華的宴會廳。

 

哇──

 

挑高的空間裡聚集了無數精心打扮的貴族,無論男女老少,全都穿上最高檔的晚禮服。身穿黑白制服的男侍手捧托盤,在人群中穿梭著,詢問賓客需不需要飲料或蛋糕。

 

放眼望去,寬闊的一樓大廳就是舞池,邊緣有一道足以讓五人並肩而行的寬敞字形階梯,通往二樓的露臺。美輪美奐的巨型水晶吊燈將宴會廳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照耀得潔白無瑕,到處都裝飾著蘿蔓還有蘭花,冰晶般的晶石點綴在牆角與柱子邊,美麗的光芒從晶石中透了出來,四周瀰漫著魔法的煙霧和飛舞的光點,讓整個大廳彷彿仙境一樣。

 

柯爾向男侍取了一杯酒,我則拒絕了飲料和食物,一邊跟緊柯爾一邊左顧右盼。

 

「這不是柯爾嗎?」

 

才走幾步,就有人認出我身旁的柯爾,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來。

 

我抬頭看著他,發現對方有著一頭紅髮和酒窩,是個看起來很清爽的大男孩。

 

柯爾簡單地「嗯」了一聲,說:「好久不見,納爾羅德。」

 

我查覺到他語氣有別於平常,似乎冷淡許多,不禁抬頭看他,卻發現柯爾臉上完全沒有笑容,表情嚴肅而冷漠。

 

被稱為納爾羅德的青年卻對柯爾的冷淡習以為常似的,絲毫不介意,相當自然地說:「真難得看你出席舞會。怎樣?最近生意如何?」

 

「普普通通。」柯爾說。

 

「是嗎?那就是不錯的意思囉!」說著,納爾羅德的目光落到站在柯爾身邊的我身上,好奇地問:「這位是……」

 

「是舍妹,梅菲。」

 

「你有個這麼漂亮的妹妹啊?怎麼從沒聽你提過?」

 

柯爾淡淡瞥了他一眼,說:「沒事提這做什麼?」

 

邊說邊作勢將我藏到身後,完全沒有要介紹我們互相認識的意思。

 

納爾羅德眨了眨眼,失聲笑道:「還真是保護妹妹的哥哥啊!」

 

接著他就不再探詢關於我的事情,轉而談論起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柯爾不甚熱絡地應對著,偶爾分神回頭看我,完全扮演著一個哥哥的角色。

 

很快的,周圍的人注意到柯爾,紛紛過來搭話,我這才發現,不只在下城,柯爾在新王城這裡也是非常有名氣的人。只是在這裡活躍的,是身為貴族的柯爾,和平時我所認識到的柯爾不同,非常冷淡,也非常寡言,眼底常常帶著冷意,但貴族們卻很吃這一套,尤其是貴婦人們。

 

大家似乎很少在舞會這種場合見到柯爾,所以格外驚喜的樣子,消息傳得很快,沒多久幾乎半個宴會廳的目光都隱隱投向這邊了。

 

我就算再想低調,黑髮藍眼的特徵還有和柯爾幾乎配成一套的禮服,很快就吸引大家的注意。

 

柯爾眼看時機到了,也不避諱,直接說明我是他妹妹,平時身體虛弱所以從未參與過這種場合,加上害羞內向的個性,所以要大家多多關照。而我躲在他身後,露出害羞的微笑點頭致意,非常簡單就蒙混過關了。

 

果然就像柯爾說的,貴族們一點也不在意憑空多出個人,反而專注於我身上的禮服和別緻的首飾。

 

「梅菲小姐,妳的禮服好漂亮啊!是在哪一家店訂製的呢?」

 

「王冠也好美啊!真想請我們家的工匠也做一副一樣的!」

 

「項鍊上掛著一顆星星呢!好可愛,在哪買的呀?」

 

呃,我尷尬地接受各種誇讚,猶豫地想,應該不能說是從下城來的對吧……

 

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微笑再微笑,結果大家見我沒反應,很快就變換了話題,談論起其他女孩的裝束去了。

 

……微笑真的是萬能的呢!不愧是柯爾!

 

這時,柯爾似乎要和貴族朋友們一起去向其他友人打招呼,於是回頭微微俯身,像平常一樣對我悄然一笑,低聲說:「我離開一下,妳待在這裡別動,好嗎?」

 

咦?要留我自己在這裡嗎?

 

我有點害怕,但又不想絆住柯爾,所以看著他點點頭說:「你要記得回來找我喔!」

 

「嗯,很快就回來。」

 

他摸摸我的頭,就直起身離開了。

 

沒想到他前腳剛走,一直等在旁邊的女孩們倏然包圍過來,和我一樣目送他離開,並小聲尖叫著。

 

「天啊,妳哥哥好帥!對妳好溫柔喔!」

 

「對呀,我在各種場合見過他幾次,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

 

「總覺得今晚的他特別帥氣呢,那身夜空色的禮服很適合他!」

 

接著,身為柯爾妹妹的我,就被他的這些貴族少女愛慕者半拖半拉地帶到喫茶區去了。原本我不肯離開原地,但她們好說歹說,利誘相逼,最後說從喫茶區也能看到這裡,而且她們有很多柯爾在外頭不為人知的小秘密可以告訴我……嗯,最後這一點終於把我說動了,於是──

 

熱茶、甜點、少女們的嘻笑……我坐在精緻的沙發椅上,被這些團團包圍。

 

「所以說……」一位衣著最華麗的少女率先傾身發問,「妳哥哥,有沒有對象啊?」

 

居然劈頭就是這種尖銳的問題嗎?

 

我驚訝地啞然半晌,老實說:「不、不知道呢……」

 

「欸?連親生妹妹都不透漏嗎?果然是全王城最神秘的男人!」

 

「那他平時在莊園裡都在做什麼呢?」

 

莊園?是指柯爾位在南方森林的城堡嗎?

 

「嗯……哥哥很少回莊園,所以……」

 

「喔,對,聽說他常年在外經商嘛,辛苦妳了!一個人很孤單吧!」

 

……很好,成功混過去了。

 

後來她們又企圖打聽柯爾的一些事,但我發現她們對柯爾的認識和我對柯爾的了解有著某種落差,導致我很多問題根本答不出來……

 

我所熟悉的是會開朗大笑、隨手捉弄人的柯爾,直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不苟言笑、儀態優雅的貴族柯爾,而她們應該從未見過柯爾像在下城酒館那樣,隨興笑著坐在桌邊玩牌的模樣吧。

 

但是,無論是她們或是我,柯爾似乎都只讓我們看見一部分的他。

 

真正的柯爾是什麼樣子呢?

 

正思考著,話題忽然轉移到柯爾的過去。在王城,他似乎是個很神祕的存在,所以有很多關於他的傳言。我聽著女孩們七嘴八舌的交換她們道聽塗說來的「小祕密」,比如說柯爾是哪幾個家族的貴婦人的情夫,是失蹤已久的王室成員之一,甚至說他是舊王時代的重臣。連我這個異界留學生都知道舊王時代起碼要往十年前推去,那時他頂多也才十三歲,怎麼可能是什麼重臣呢?

 

越聽越扯,所以我就保持微笑,適時表現出對話題感興趣的樣子,但眼神不斷往柯爾離開的方向飄去。

 

什麼時候才要回來呀!上次在花園也是說很快回來,結果拖超久,難道這次又要放我鴿子了嗎?

 

「聽說,柯爾他曾經當過海盜呢。」突然一個女孩這麼說。

 

「啊,這則傳言我也聽過!」

 

「什麼?柯爾大人才不可能是那種粗人呢!」

 

「胡說,海盜很浪漫的不是嗎?看看他那強健的體格,說是海盜真有幾分像呢……」

 

說著說著,大家又探詢地朝我看過來。

 

「妳說,妳哥哥是不是真的當過海盜呀?梅菲?」

 

我茫然地抬頭,心想我怎麼會知道?這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啊!

 

但我不能明確地回答,所以只好再度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

 

結果大家看見後,居然像真的讀懂我的笑容一般,各自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應該是安然過關了吧?

 

我捏了把冷汗,忽然想起柯爾在下城時的裝束、言行,還有掛在耳朵上,彷彿海盜般的金色耳環。或許這則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

 

但我之後有得是時間向他或阿薩求證,現在比較危急的是如何讓這些企圖從我身上榨出柯爾秘密的女孩轉移注意力。

 

「那個……」我裝出害羞內向的樣子,欲言又止地說:「各位,話題都圍繞在我和哥哥身上了!妳們呢?我也想多認識一下大家呀!可以……請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嗎?」

 

她們先是意外地看著我,接著全露出笑容。

 

「也是呢!居然忘了自我介紹,真是失禮!」

 

「一碰到柯爾大人的事就把禮儀給忘光啦!」

 

「那就從我開始吧!我是愛娜亞莎,就住在王城西區,父親是……」

 

接下來整整半小時,我努力記下所有在場女孩的名字和身家背景,然後以一個鄉下莊園女孩的無知姿態,順道把王城的各大貴族勢力問了一遍。

 

當我覺得腦袋快要爆炸時,舞會終於要宣告開始了!

 

四散在宴會廳裡的賓客這時不約而同放下話題,開始尋找舞伴。幾個年輕的貴族紳士看見喫茶區這裡坐著這麼多女孩,紛紛過來邀舞,很快我身邊的同伴就一一接受邀請,與舞伴牽手走入舞池。

 

我打定主意要坐在原地等柯爾,所以一連拒絕了幾個人的邀舞,最後大家就知道「這女孩不跳舞」而放棄邀請我了。

 

柯爾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這麼慢?他說這場舞會他非來不可,難道有什麼計畫沒有告訴我嗎?

 

舞會的舞曲輕柔地開始響起,舞池裡一對對面帶笑容的人們隨之翩然起舞,各種顏色的舞衣掃過大理石地面,被施了魔法的地面隨著大家踏出的舞步綻放出光芒,隨著舞曲不同,四周也變換著不同的場景,時而在雪地中共舞,時而在海面上,時而在青翠的原野中央。

 

我看著這愉快、美好,如夢一般綺麗的景象,驀然心想,此時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是不是有什麼事正悄然進行著呢?

 

我該繼續坐在這裡,還是動身去尋找柯爾呢?

 

 

 

         

 

 

 

這時,我身旁的椅子忽然被拉開,一個女孩從容不迫地坐了下來。

 

我疑惑地往旁一看,差點驚叫出聲。

 

是菲碧呀!穿著好漂亮的禮服,露出美麗微笑的菲碧!

 

她靜靜看了我一眼,輕聲說:「妳就是那一位柯爾大人的妹妹?」

 

咦?

 

她……沒認出我?

 

「啊,嗯。」我按下心底的慌亂,勉強鎮靜下來。

 

菲碧笑了,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方式。

 

「這樣的話妳也是南方人吧,這場舞會,妳覺得如何呢?」

 

「很美……。」我說。「就像這座王城一樣,美到像一場夢。」

 

眼前的舞池正轉換成秋天的景色,橘紅如烈焰般的落葉在場中飛舞,隨著旋轉的裙襬在空中畫出奇異的弧度。

 

菲碧伸手托住一片翩然落下的葉子,笑說:「確實像夢一樣。這座城市對居住在這裡的王族與貴族而言,是再真實也再平常不過的了,但是對於王城以外的人民而言,這裡就像遙不可及的幻境呀。」

 

她看見我一片茫然的臉,柔和地笑著說:「妳的哥哥是王城的寵兒,只要妳想,隨時都能輕易進出這裡,所以大概不懂大家追逐著幻境,前來這裡的心情吧。」

 

我眨了眨眼,恍然想著,以「追逐幻境」來形容同學們對舞會趨之若鶩的舉動,似乎非常貼切。

 

然而,此前我只隱約知道他們對舞會、邀請卡和貴族話題非常熱衷,卻從來沒有思考過原因。

 

是啊,我的同學們大部分都是像菲碧、洛方一樣的地方貴族,只有少數是來自平民家庭,但所有人都嚮往著舞會,地方貴族甚至比平民還要積極。

 

為什麼呢?

 

想了想,我決定利用我現在「久居在莊園內,不知世事」的大小姐身分,探聽這項情報。

 

「我確實……不太明白。」我做出害羞的樣子低下頭,怯怯地小聲道:「哥哥很少告訴我外頭的事情,所以能請妳告訴我嗎?」

 

菲碧微微一笑,「當然。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菲碧,來自南方七大家族的沙亞納家。」

 

我知道南方七大家族,他們是地方貴族,擁有面積廣大的莊園、土地和農民。下城的大叔曾討論過那裡的情勢,這七個家族似乎是南方極為顯要的勢力。

 

「在我們南方呀,所有女孩的夢想都是總有一天能到王城看一看。哪怕只是穿上華服,在舞會上跳一支舞,或者和其中一位貴族說上一句話,只要能得到這些,就算馬上死去也值得!就是這種等級的渴望唷!在大家心中,王城就是天國一樣的存在,這裡只有美麗的事物,人們氣質文雅,談論著漂亮的衣裳、珠寶和舞會,還有童話般的戀情,什麼煩惱也沒有,就像活在夢中的世界一樣!」

 

說到這裡,菲碧露出相當幸福的笑容,將目光投向舞池。

 

「我呀,從小在莊園接受淑女的教育,學習對神明的虔誠信仰、基本的魔法知識,還有繁複的禮儀課程。所有南方貴族的女孩們都是這樣,十八歲以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成為一位信仰虔誠的淑女,然後在十八歲時和門當戶對的貴族少爺結婚,婚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神明,婚後是丈夫,就是這麼回事。」

 

我啞然看著她,想著這樣的人生有什麼意義可言?

 

「在家鄉,童話般的戀愛只存在書本當中,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發生嘛!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決定的,徹底輸給現實和環境,然後懷抱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終老……原本以為會是這樣的結局,沒想到,在我十八歲時,突然收到了南魔武寄來的入學通知。妳知道嗎?對我來說,這就像將死之人突然得到救贖一樣!那所學園選擇了我,所以我才能來到這裡,得到這些……」

 

她揚起手,「在那些跳舞的人當中,有很多和我一樣的人哦!從小生活在王城以外,以為這輩子會過著平凡無奇的生活,卻因為被學園選中入學而得到了通往幻境的入場券!光是踏入王城就夠幸福了,何況還能參加舞會,和王族貴族共舞!如果能因此邂逅一位浪漫的貴族,甚至談一場戀情的話,那就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假如最終得到神的祝福,得以步上紅毯,共組家庭的話,就能真正一躍成為王城的一份子了,不是嗎?」

 

說著這段話的菲碧,神情彷彿真的深陷夢境一樣。

 

原來如此,在這些同學眼中,王城是這個樣子,舞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說學園的入學通知是給她們進入上流社會的機會,那資助人就是實際把入場券放在她們手中的人。所以同學們才會強烈地依賴資助人,盡可能想從他們手上得到邀請卡,而對身為王族貴族的資助人而言,帶著學生參加舞會,展示給貴族友人看,彼此談論各自的資助對象是如何優秀、如何上相,無疑也是參加舞會的樂趣之一。

 

稍微有點懂了。

 

在下城時,人們已經安分地看清了現實,但是對於各個地方的貴族少年、少女而言,他們既是生活在現實中,卻也被王城的虛幻所吸引,所以一旦獲得加入王城貴族行列的契機,絕對會拚命抓住的吧……

 

我傾著頭看向菲碧,「妳不去跳舞嗎?」

 

「嗯。我想在這裡坐一會,牢牢記住這個夜晚。」她微笑著說。

 

「這樣啊……」我安靜下來,片刻才輕聲問:「那麼,妳得到妳期望的邂逅了嗎?」

 

她有點意外地睜大眼,笑說:「啊,遇見妳或許就算今晚的邂逅了吧。」

 

「欸?我?不是應該是浪漫的貴族男子嗎?」

 

「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戀情啦,不需要了。」她笑著說,目光微微往旁一偏。

 

我順著那方向望去,便看見遠遠站在舞池邊,正在和人交談的洛方。

 

原來剛剛我們在說話時,她一直注視著舞池的方向,不是在看共舞的人們,而是在看洛方嗎?

 

「那是妳的……男朋友?」我確認地問。

 

「是戀人!」菲碧開心地說,「如果我沒有到這所學園,滿十八歲時應該會嫁給他吧!但是我們都被學園選中,事情也就不同了。或許真的是命運呢……」

 

哇,總覺得聽見很不得了的事。

 

「為什麼呢?既然得到了入場券,為什麼還是選擇故鄉的人,而不是在舞會上尋覓一位真正的王城貴族?」

 

「夢想畢竟還是夢想嘛,雖然偶爾會幻想著『這樣或許不錯,好像能得到幸福』,但是認真想想,這不是我要的。我想要的是平凡到唾手可得的幸福,因為再漂亮再浪漫的夢,總會有醒過來的一天嘛。」菲碧說,眼裡有一抹溫柔的決心,「我已經決定了,等我畢業以後要回到故鄉,把王城這種染著綺麗魔法的夢境打包一部分帶回去,讓那些一輩子無緣見到王城的女孩們也能稍微完成她們的夢想。」

 

我愣愣地看著她一會,才露出笑容說:「菲碧好溫柔喔!」

 

「呵呵,才不是溫柔呢,只是自私而已。過去的我好想要有人能為我這麼做呀!所以當我幸運地成為學園的一份子,發現自己真的有能力這麼做時,當然就該完成它呀!雖然實際該怎麼做還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但是反正還有四年,不急不急。」

 

她擺了擺手,自己笑了出來。

 

「都是妳啦!今天說了好多平常不會說的話!」

 

我也笑了,好奇地問道:「妳的故鄉是如何充滿現實的呢?」

 

會是像下城一樣嗎?運用著小小的魔法度過每一天,過著忙碌平凡但極其踏實的生活?

 

「哎呀,這個嘛……」菲碧偏著頭,「總之就是煩人的魔物囉。就像住在火山邊的人必須面對隨時會降下的火山灰而感到苦惱一樣,南方邊境最頭痛的果然是魔物了。」

 

「咦?國境之內居然有魔物嗎?」

 

「有啊,柯爾大人的領地不是也在南方?妳不知道嗎?」

 

對喔……柯爾好像說過他家城堡是在南方一座森林裡。

 

慘了,露出破綻啦!

 

還好菲碧沒深入追究,繼續認真說道:「被魔物吃掉的大陸已經被屏除在世界地圖以外了,但世界地圖上的區域也有很多正在被魔物吞噬喔!我們南方大陸北面臨海,尚未有魔物活動的紀錄,但是南面和已經被吃掉的大陸非常接近,所以……很久以前,為了抵禦魔物才會逐漸發展出莊園嘛,以地方上勢力較龐大的貴族為中心,形成七個大型莊園,以分工的方式自成社會,然後在莊園外築起高牆,培養自己的魔法師與魔物對抗。要說整個南方大陸現在能如此和平,都是多虧咱們南方七大家族死守住了最終防線,沒讓魔物向北侵略呀。」

 

我幾乎震驚到說不出話,緩了一會才問:「但是……」

 

我本來想說世界史課程為什麼完全沒提,但是我及時想起現在自己是梅菲,不是梅悠,於是迅速改口道:「為什麼在王城從沒聽說過呢?」

 

「王城?這裡可是夢境之都啊,怎麼可能提起這種事?」菲碧輕輕鬆鬆地笑著說,「雖然這場舞會上有不少和我一樣來自南方的人,但是,誰會沒事彰顯自己的煩惱呢?就像窮人也不會到處和人抱怨貧窮一樣呀,不是說絕口不提,而是已經習以為常到不足一提了。況且對於生活在王城的貴族而言,南方的生活呀、魔物侵略的程度啦,全部都是完全不想理解也不想知道的事,他們只想知道舞會上有誰參加、誰的衣服在哪買的、誰今晚要和誰度過,這種程度的事情而已不是嗎?」

 

說得也是。

 

剛剛和我談話的那群少女,肯定對魔物的事一無所知吧?不,或許是知道了,但完全不想,也不認為有必要加以思考吧?

 

下城平民、南方貴族,以及王城貴族,三者明明生活在同一個國家裡,卻關注著截然不同的事情。

 

真的,到現在還如此和平安康真不可思議啊,這個國家……

 

「吶,看來妳哥哥回來了呢!」

 

我順著菲碧的手指望去,就看見柯爾正緩緩朝我們走來。他看起來似乎沒有惹上麻煩,我這個被叫來當保鑣的護法稍微鬆了口氣,但也開始生起氣來了……每次都隨便丟包我!而且還是在這種我超級不擅長的場合!

 

「玩得還愉快嗎?」柯爾走近我時,以難以察覺的弧度微微一笑。

 

我瞪了他一眼,他則像個真正的兄長在安撫鬧脾氣的妹妹一樣彎下腰,輕撫我的額頭說:「抱歉剛剛花了點時間處理事情,別生氣好嗎?在離開前,我們去跳幾支舞吧!」

 

跳舞!明明知道我最討厭跳舞了,還一回來就叫我去跳舞!

 

我繼續怒瞪他,他則裝做不知道似地牽起我的手,朝菲碧說:「抱歉,我得把妳的新朋友帶走了。」

 

「哎呀,請便!」菲碧笑著說,朝我揮揮手,「雖然剛認識不久,但妳真像我認識的一個人,可惜她今晚沒有來!好好去享受舞會吧,梅菲!」

 

「嗯!再見了,菲碧。」我笑著揮手答覆,跟著柯爾越過人群,踏入舞池。

 

 

 

         

 

 

 

此時時間已經很接近午夜,跳舞跳累的人們開始聚集到自助式吧檯邊,拿取酒和宵夜,四處尋找熟人聊天或者隨機搭訕,尋覓共度剩餘夜晚的人選。

 

我和柯爾加入餘下不多的舞群,這是一支輕柔的圓舞曲,舞池化成一座水塘,我們在水面上踏出漣漪,在燈心草、荷花和不知名的花卉植物間旋轉穿梭,看著色彩鮮艷的魚群游過裙襬底下。

 

「好玩嗎?」

 

柯爾在我耳邊問,用一種輕鬆的、帶笑的嗓音。

 

「嗯。」我已經忘了生氣,點點頭說:「得到數量不小的情報喔!」

 

「情報啊?真不錯的感想。」

 

因為共舞而拉近了距離,我得以從他藍色的眼中看見一抹稍微鬆懈下來的笑意。

 

染成黑髮的貴族柯爾,遠比我認識的柯爾還要神秘,也還要冷漠。我忍不住想,剛剛我坐在沙發中,努力偽裝自己時,他是不是也在這舞會中的某處用冷漠武裝自己,為了得到他想要的東西而專注到忘了時間?

 

「妳的舞姿進步很多啊。」柯爾忽然說,「看,就算腦袋在發呆,腳還是可以踩對舞步不是嗎?」

 

我回過神,懷疑地盯著他幾秒,搞不懂他是在諷刺我還是當真在誇我。

 

他則微笑著低頭看我,說:「和貴族女孩們也能輕鬆應對了吧?妳已經成長為一位不輸給在場任何人的淑女了。」

 

是這樣嗎?

 

我望向舞池中的其他人,單就外觀來看,此時的我真的和她們沒有差別。淑女啊……禮儀課的訓練總算沒有白費了。感到安慰的同時,我也發現自己似乎比較不排斥舞會了。

 

本來,我一直以為舞會鐵定是繁華奢侈,充滿漂亮話和場面話,甜膩且虛情假意的地方。但實際來到這裡之後,我發現王都的貴族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們也有各自的煩惱,也會為了關注的事情專心地、雀躍地交換情報,只是關注的事物不同罷了。

 

比如說,眼前的柯爾就是今晚某些人強烈關注的焦點。

 

我可以感覺到我們共舞時,有不少人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他。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帶著我優雅地一圈圈旋轉,有好一會我們沒再交談,就只是彼此交握著手,安靜地共舞。

 

隨著舞步,我們的手時而貼近,時而分離,旋轉的同時,我分神將目光掠過整座宴會廳,希望能將今晚的美麗夢境牢牢記住。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音樂換上一首較為喧鬧,節奏也較快的曲子時,柯爾不著痕跡地將我拉近了一些,在我耳邊輕聲說:「好了,該開始認真戰鬥囉。」

 

「什……」

 

我以為他又要捉弄我了,下意識要閃躲,抬眼卻發現他眼底透出無比認真的神情,定定地看著我。

 

當下我心跳漏了一拍,腳下一滑,結果踩了一個錯誤的舞步。但柯爾很快穩住我,讓我和其他女孩一樣在男伴的引導下交錯旋轉,然後在旁人都因為旋律輕快的舞蹈而露出笑容,沉浸在歡樂喧騰的樂聲中而無暇顧及我們時,輕聲說道:「妳還記得那埃爾公爵嗎?」

 

「咦?」

 

一聽見公爵的名號,我立刻緊張地反射性握緊了他的手。那個差點成為我資助人的卑鄙傢伙,我怎麼可能忘記!

 

「怎麼了?難道公爵也在這場舞會上?」我有點激動地問道。

 

柯爾則露出安撫的微笑說:「嗯,他從我們進門時就盯著我和妳了,現在正在二樓的露臺上看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為什麼我完全沒發現呢?原來落在我們身上的目光也包含了公爵嗎?

 

我覺得不寒而慄,忍不住責難道:「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沒有一開始告訴妳,就是擔心妳會害怕啊。」柯爾輕聲說:「要是知道了,妳鐵定無法像剛才一樣輕鬆地坐著聊天吧。」

 

當然的啊!我可一點也不想被他遇到!

 

不,等一等……我現在是梅菲,理論上跟公爵無冤無仇,照理來說他應該不會來找我麻煩才對啊!這樣說來,其實他的目標應該是……

 

「嗯,會意過來了?他的目標一開始就是我。」

 

我立刻緊張地看著他,「他有去找你麻煩了嗎?」

 

「找麻煩?在皇家舞會上?」柯爾笑了,「不,他沒愚蠢到這種程度。但是他給我安排了一個挺大的見面禮……在皇宮外頭,這時大約有二十幾位公爵手下的魔法師和劍士已經布好陣仗,正準備埋伏我吧。」

 

埋、埋伏?

 

「這樣該怎麼辦?」我擔心地說,「那些人很強嗎?」

 

「嗯,很強。雖然他手下的魔法師沒有森那種程度的攻擊力,但畢竟是職業魔法師了,劍士也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暗殺是他們的專業。」

 

他用陳述事實的口吻說著,語氣和神情十分鎮定,似乎並不害怕。

 

暗殺……公爵居然想暗殺柯爾!

 

我一邊努力消化資訊,一邊佯裝專心地跳舞,然後在這首足以淹沒我們對話的曲子結束前,快速問道:「我們該怎麼做?」

 

「等這首曲子結束後,再跳兩支曲子,然後直接離開舞會吧。」他若有所思地說。

 

雖然此時他手上沒有撲克牌,但我認得出他運用直覺陷入思考的表情。

 

「為什麼不要等舞會結束再混入離開的人群一起走呢?」

 

「那樣反而難以脫逃,還可能造成不必要的傷亡。」柯爾說,「提早離開的話,這時間點王城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人。我可以一出去就奪下門口侍衛的劍,後方防禦交給妳,我們只要撐過兩條街就行了。」

 

兩條街嗎?這樣的距離不算短,但也不是難以抵達的距離。雖然不知道我的防禦白值能不能擋下職業魔法師的攻擊,但是……

 

我好歹是南魔武的下任神盾人選,不只接受了學長一個月的訓練,每堂魔武課也都有好好上課,所以……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保護柯爾的。

 

我在金碧輝煌的大廳裡下定決心地握緊了柯爾的手,他則露出溫和的笑容,像要答謝一般,回握了我的手。

 

 

 

 

 

第七章皇宮外的埋伏

 

 

 

 

 

兩首曲子我跳得心不在焉,滿腦子都在複習撒旦學長和奶茶學長教過我的各種技巧,直到柯爾停下腳步,牽著我走出舞池時,我才發現曲子已經結束了。

 

「走吧。」

 

他微笑說完,恢復了冷漠的貴族形象,對察覺他要離開而前來與他道別的朋友一一致意,腳步毫不遲疑地朝王宮外走。

 

我跟在他身後,暗中將意識舒展開來,試著感應周遭有沒有魔法石。雖然十五種魔法石中,我只能感應到藍色與綠色系的五種,但三分之一的機率也算夠多了,足以讓我判斷周圍有沒有魔法師。

 

還好,直到通過門口,我都沒有感應到任何異狀。因為太過專心了,我甚至沒有察覺到王子仍站在門邊和晚到的貴族們說話,是身旁的柯爾朝他點頭致意我才發現的。

 

「那孩子身為三王子還真辛苦。」柯爾如此評論道。

 

我啞然看著他,心想待會就要面臨暗殺的人還這麼悠哉地關心別人?真是敗給他了!

 

柯爾一派從容地穿越朝我們一致鞠躬的男侍,帶我步下台階,順著紅毯通過廣大的庭園。我們的馬車已經等在紅毯彼端了,柯爾朝車上的大叔們使了個眼色,他們立刻會意地點頭。

 

我們登上了馬車,車門關上後,柯爾迅速拉上窗簾,然後對我說:「失禮了。」

 

我沒反應過來,他忽然動手摘下我頭頂沉甸甸的王冠,然後伸手拉住我的裙襬用力一扯,妨礙行動的蓬鬆裙襬立刻分離,成了容易奔跑行動的長度,我這才發現大嬸們原來在這禮服上做了這樣的設計。

 

於此同時,馬車已經開始向皇宮大門駛去。

 

「目前都是在皇宮範圍內,有經過衛兵安檢所以相對安全。待會一出大門就難說了,做好準備了嗎?」

 

我安靜地點點頭。

 

他朝我微微一笑,說:「我說跳時就跳車哦!」

 

當馬車接近大門時,他壓低身體,告訴我預備了,接著在通過大門的瞬間打開車門,朝車外一躍而下。

 

我立刻跟著跳出車外,落地的同時,馬車也駛出皇宮範圍。因為車速不快,所以我只踉蹌了一下,剛站穩,馬車就傳來爆炸的聲音,

 

我驚駭地望向冒起黑煙,似乎被腕落擊中的馬車,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大門處的衛兵倒是訓練有素,一見到這景象立刻往馬車奔去,只留兩位仍守在門口。柯爾抓住時機跑向他們,迅雷不及掩耳地打昏其中一個,然後在另一個反應過來前,一記手刀擊昏他,迅速奪走他腰間的佩劍。

 

「來。」柯爾毫不遲疑地拉過愣在原地的我,往另一條小路跑。

 

「可是大叔他們……」

 

話還沒說完,我突然感應到四周出現大量魔法石,就在兩側住家的屋頂上。

 

下一秒,柯爾突然將我往住家的牆面一推,幾乎同時,一道腕落就直直落在地面上,把小路的中央炸出一個大洞。

 

我心有餘悸地看著那個洞,估計這擊起碼也有八、九十萬以上的攻擊值吧!第一擊就幾乎上到爆擊了,職業級的果然無法跟學生相提並論啊!

 

等等……公爵養著的魔法師,或許正是學園過去排名很前面,甚至是王牌等級的人物?畢竟以他的財力和在王城的聲勢,要搶到排行前幾名的學生的資助權似乎不無可能。

 

這下好了,如果現在埋伏在小路兩旁屋頂上的,都是這種等級的,光靠我的白值絕對扛不下來啊!

 

「別發呆。」柯爾輕聲說,「妳能感應到魔法師的人數嗎?」

 

我立刻回神,感應了一會後說:「大約有十來人埋伏在屋頂上。」

 

還好這時我們站在一座陽台的陰影下,暫時有所遮蔽。但這裡不可能久留,要是他們衝下來在地面包圍我們就死定了!

 

「這條路的盡頭有劍士埋伏,硬闖絕對闖不過,但是小路盡頭前有一條右側岔道,那裡沒有劍士。」柯爾說,「妳盡可能掩護我們到那裡,之後我會想辦法。」

 

我順著陰暗的小路望過去,完全看不到他說的那條岔道,估計起碼是在五十公尺外。

 

要衝過五十公尺,同時還要防禦屋頂上落下的攻擊嗎……

 

我認真地點點頭,說:「我會全力以赴的。」

 

柯爾在陰影中露出笑容。

 

「魔法攻擊就交給妳了,至於地面的伏擊……」他望向開始聚集到小路入口處的幾名劍士,提劍道:「由我來處理吧。」

 

劍士們一共五人,全都穿著頭盔和鎧甲,手握利劍緩緩朝我們逼來。這陣勢像要把我們逼出陽台的掩護,並且逼向道路盡頭的埋伏,來個前後包夾一樣,再加上屋頂魔法師的圍攻,我們幾乎插翅也難飛了。

 

由此可見,公爵真的很討厭柯爾,今晚是當真打定主意要暗中除掉他。

 

絕對、絕對不會讓你這傢伙得逞的!

 

我在心裡做好準備,隨著柯爾一聲令下,和他一起衝出陽台的掩護。

 

瞬間,上空立刻如落雷般降下數道腕落,全數瞄準我們,毫無空隙可逃。

 

我腳步一滯,培訓的練習驟然閃過腦海,我想起奶茶學長拿爆擊打我時,是如何教導我擋開超過我白值能負荷的攻擊,立刻高舉起雙手,在半空中張起最基礎的防禦護盾。

 

這些用白值張起的護盾,理所當然無法完全擋下佩戴大量魔法石的職業魔法師所砸下的攻擊,但是只要角度放得正確,它可以將攻擊擋偏。

 

果然,數道攻擊被我放出的三個基礎護盾一擋,全都偏離原本計算好的軌道,落在我和柯爾身邊。

 

收回手,我立刻又在我們身旁張起幾個護盾,擋下地面被砸出凹洞時飛濺起來的碎石和地磚……這憑的完全是經驗,因為培訓時我曾在驚險躲過攻擊後,被這些碎塊狠狠砸中,傻了好幾秒才發現自己明明躲過攻擊卻還是傷痕累累,當下不只欲哭無淚,下場後還被幫我療傷的祭司和奶茶學長笑。

 

我搖搖頭甩開這些回憶,透過空氣中濃厚的塵土和沙石,望向身邊的柯爾。

 

他毫髮無傷地站著,朝我露出笑容說:「謝謝妳,擋得漂亮。」

 

「有護法!」

 

「那女孩是護法!」

 

我聽見屋頂上的魔法師一陣騷動,同時,從入口處衝過來的劍士們也逼至眼前。

 

柯爾當即拉起我的手,轉身就往小路盡頭跑。

 

後頭的追兵越來越近,幾乎只差兩、三公尺,我一邊努力奔跑,一邊分神擋掉持續落下的魔法攻擊,但是移動中很難抓住護盾放置的角度,好幾次失手,讓攻擊偏離過頭而打到民宅牆壁,或者偏離太少而差點砸中我們。

 

「還、還有多遠?」我氣喘吁吁地問道。

 

「已經通過一半了,加油。」柯爾說。

 

才一半!

 

這時,前方原本埋伏在小路盡頭的劍士也包抄而至,逼近到我們眼前。柯爾和我因此不得不緩下腳步,結果後方的追兵立刻追上我們。

 

被包圍了!

 

我回過身,只來得及看見劍士手中高舉的劍尖反射出一道白光,下一秒便夾帶殺意朝我劈來。

 

來不及做出反應,身後的柯爾突然將我向後一拉,另一手提劍穩穩擋下這一擊。我被眼前金屬相碰冒出的火星和刺耳的聲音嚇得一愣,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只見柯爾持劍的手腕一使力,直接擋開那一劍,接著放開我,毫不遲疑地持劍衝向劍士們。

 

我就像是被施了定格魔法一樣,呆呆站在原地。還好魔法攻擊這時不約而同停下了,或許是因為柯爾衝入敵方的舉動,怕傷到自家主人養的劍士所以暫時停火吧。

 

和那些全副武裝的劍士相比,柯爾簡直毫無裝備可言,只有手中一把剛搶來的劍,以及沒有防護能力的禮服。鋼鐵打造的盾啊、鎧甲啊、頭盔啊,一項也沒有。但他卻一點也不在意這樣的落差,眼神沉著地凝視敵人,手臂流暢地揮劍劈斬,那動作彷彿受過嚴密的訓練般,每一擊都極端精準,像是早在對方出劍之前就知道劍刃的落點,並且想好所有格擋的對策一樣。

 

短短不過數十秒的時間,他就已經撂倒兩個全副武裝的劍士,自己卻毫髮無傷。

 

一時之間,劍士們似乎被柯爾這股氣勢和流暢的劍法壓制,但是隨著小路前後包圍而來的劍士越來越多,柯爾很快開始寡不敵眾,身上出現大大小小的傷口。

 

這時對方終於發現我不知不覺退至牆邊,幾個劍士開始提劍走向手無寸鐵的我。

 

「小心點,她是護法!」屋頂上的魔法師發出警告。

 

劍士們在鎧甲底下發出輕佻的笑聲,「護法又怎樣?沒帶魔法石也不過是花瓶罷了。」

 

「聽說妳是那位柯爾大人的妹妹?別動,不反抗的話,我們就不會傷害妳,放心過來吧。」

 

他們狀似友好地朝我伸出手,用一種半誘騙半安撫的語氣說著。

 

我的背部貼著牆面,愣愣地看著他們,心想我看起來就這麼笨嗎?他們打算抓住我,然後拿我威脅柯爾,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瞥了一眼身陷混戰的柯爾,我抿緊嘴唇,伸出手,手腕輕輕往下一扣。

 

頓時,一道不完全的腕落降在我和劍士們中央,將劍士們逼得往後退。趁這機會,我迅速離開牆邊,用護盾掩護自己奔向柯爾。

 

在高壯的劍士之間,我幾乎看不見柯爾的身影,貿然衝入敵方的結果就是……沒跑幾步就被劍士團團包圍了。我被戴著護甲的數隻手牢牢抓住肩膀和手腕,焦急地使勁想掙脫牽制,但力氣完全抵不過他們。手部動彈不得之下,我立刻抬腳踹向他們,但對於全副武裝的他們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們甚至盯著我因抬腿的動作而揚起的裙襬發出下流的笑聲。

 

見狀,我忽然感到不寒而慄。明明在下城時也常常被男人們包圍,但從來沒有被這樣調笑過呀!

 

他們低頭看著禮服凌亂、渾身僵硬的我,穿戴著鎧甲的手肘突然從背後三、兩下重擊我的肩膀和背部,我痛得發不出聲音,只能脫力地倒向地面,縮起身體不住顫抖,他們則趁機將我的手腕綑在背後,不再給我施展腕落和防禦術的機會。

 

「動作輕點,別留傷了,說不定主子會喜歡這女孩。」其中一名劍士說。

 

「那還用說!長得漂亮,又是有魔法底子的,抓回去調教鐵定能拿到重賞!」

 

「好了好了,快去解決那個傢伙,他已經撂倒我們一半的兄弟啦!」

 

說著,他們將仍止不住顫抖的我強行拉起,為首的劍士把我勒在懷裡,以劍抵著我的脖子,朝混戰的一方大喝:「停手!你妹妹已經在我們手上了,想她活命就給我乖乖放下武器!」

 

哇……有、有夠老套!

 

我勉強忍著痛抬頭望向前方,發現戰鬥果真被那聲大喝中斷了。不只柯爾,連其他劍士也全都轉過來看這邊,有人當即吹起了口哨,「幹得好兄弟們!」接著朝柯爾厲聲道:「瞧見沒?寶貝妹妹在我們手上了,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就連屋頂上的魔法師也加入行列,大喊:「你沒戲唱啦!還不快投降!」

 

站在人群中的柯爾似乎完全沒聽見他們的叫囂,目光靜靜落在我身上。

 

他的臉頰上有一道傷痕正在流血,身上更是染滿血跡,禮服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手中的劍尖沾滿血腥,正朝地面落下一滴滴血珠。

 

我呼吸一緊,看向他平靜的臉。

 

他看起來神色如常,完全沒有上一秒還在浴血奮戰的感覺,即使染血負傷地站在亂成一團的小路裡,藍色的眼睛仍然沉著冷靜,整個人宛如磐石一樣,隔著數十名劍士,彷彿要確認我的安危一般望著我。

 

「喂!聽見沒有!」抓著我的劍士見他沒反應,激動地將我勒得更緊,劍刃作勢往我脖子比劃,「我說你再不──」

 

「我聽見了。」柯爾冷淡地打斷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中劍扔向地面,說:「你不要弄痛她。」

 

劍士似乎對他果斷的反應感到驚訝,手微微鬆開,被勒到差點窒息的我立刻大口恢復呼吸,用模糊的視線不可置信地望向柯爾。

 

周遭的劍士見他聽話繳械了,數十隻劍立刻齊齊對準了他。柯爾站在劍陣中央,遙遙朝我一笑。

 

下一秒,他忽然壓低身體,朝其中一位劍士衝過去,赤手空拳地砸中他的心窩,力道之大,令胸甲整個凹陷進去,那劍士更是整個人往後一仰,往地面摔去。柯爾看也沒看他,另一手已經往另一位劍士的頸部招呼過去,穩穩打中頭盔與胸甲中間的縫隙,直取頸部要害。

 

在那人倒下前,柯爾已經突破包圍,飛快地往這邊衝過來,側身閃過好幾道從背後襲來的攻擊,同時敏銳地用眼角餘光捕捉對方防守最弱處,然後空手往要害處直接擊落。

 

「等……」

 

「這傢伙……這傢伙是怪物嗎!」

 

不只我忘了傷處的疼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連劍士們也陷入呆滯。少了劍的柯爾就像扔掉不合手的武器一樣,如風般敏捷而精準地穿梭在敵陣中,擊打、閃躲,完全沒有一絲猶豫,劍士們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

 

「不、不可能!簡直像被他完全看破一樣啊!他鐵定用了什麼魔法!」

 

我聽著他們的耳語,感到一絲異樣。

 

……不對,柯爾曾明白說過他不能使用魔法。那個應該……應該是他的直覺力。

 

我越看對這想法就越篤定。他在戰鬥中運用了精準的直覺,所以才能瞬間抓到對方所有弱點,同時避開利劍的攻擊。他應該擁有不錯的戰鬥底子,加上了這項天賦,讓他在戰鬥中瞬間變得比誰都強大,沒花幾秒就衝破數公尺,大幅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這時,屋頂上的魔法師突然有了動靜。

 

他們從屋頂探出頭來,高舉手中有點眼熟的金色小球,用力朝地面砸落。

 

小球一落地,裡頭包覆的金色魔法立刻全數散成金色的煙霧,包圍了地面上所有人。

 

「幹什麼!忘了我們也在地上嗎!」劍士們怒喊,焦急地想要閃避。

 

魔法師卻涼涼地回喊:「那只是消除魔法用的小球而已,你們又沒使用魔法,緊張什麼!」

 

啊!我這才認出那小球,原來就是那個貴到嚇死人的消除魔法!居然一口氣砸了這麼多顆!

 

透過逐漸散去的煙霧望向柯爾,心想柯爾沒有使用魔法,這個消除魔法應該對他沒有影響,沒想到這一望我卻見到不可思議的景象。

 

站在那裡的人毫無疑問是柯爾,無論衣著、眼神或是表情,確實是我認識的柯爾,但是他的頭髮……居然是銀色的!

 

好漂亮,是月光一樣的髮色!

 

他的臉龐和五官也和過去稍有不同,更加俊美,俊美到幾乎不像真實的人。

 

我呆呆地望著他,朦朧想起他常常染髮的這件事……原來消除魔法把他頭髮上的魔法染劑除掉了,連帶易容魔法也……意會到這一點的同時,我也驚覺到自己此時應該也回歸到原本的外貌。

 

但身邊的劍士們完全沒人發現我的外貌變了,因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柯爾身上,感覺他們遠比我還要吃驚。

 

「銀、銀髮藍眼……」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說。

 

「難道這傢伙就是傳說中的『尼可拉斯』?」

 

「公爵大人派我們追查十年的『尼可拉斯』,居然就是柯爾.瑟拉傑奇?」

 

他們瞠目結舌地自顧自得出一個我聽不懂的結論,周圍隨之靜寂片刻。

 

接著,突然間,他們群體士氣大振,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凜冽的殺意。

 

「殺了他!」

 

「今晚一定!不顧一切代價!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這裡!」

 

這瞬間,無論是劍士或魔法師,全都重新擺好陣勢。下一刻,刀光劍影便伴隨著上空落下的魔法,全數往柯爾身上瞄準而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被反綁住雙手的我毫無辦法,只能徒勞地大喊:「不要!」

 

身邊的劍士感覺到我的反抗,更加用力地死死把我箍在懷裡。眼看魔法和刀劍已逼近柯爾,我腦袋一片空白,只剩一個念頭,「我要保護柯爾,說什麼也不能讓他死在這裡!」

 

這一刻,我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那是撒旦學長和我一起站在訓練場時的情景。那一天是在他們宣布結訓的前幾天,撒旦學長忽然叫我不帶魔法石和訓練長袍,單單穿著普通的制服站在訓練場上。

 

「還記得妳測驗白值的時候嗎?」他當時眉目平靜地看著我,說:「沒有魔法石,沒有腕落,也沒有防禦手勢,當時是如何釋放出魔法的,妳還有印象嗎?」

 

我想了想,點點頭。那時什麼魔法都沒學過的我,在面對那顆雪球時,只能靠意念想像攻擊它,然後再憑意識防禦了雪球對我的攻擊……這些事,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很好,我們今天就來練習這個。」學長說。

 

「咦?」我愣了愣,「就……就這樣不帶魔法石戰鬥嗎?」

 

「嗯。未來妳將面對各種不同的險境,不會每一場戰鬥都讓妳有萬全準備,敵人也不可能等妳調整到最佳狀態再開戰,真正的戰鬥是很殘酷的。如果今天身在戰場,魔法石全數耗盡,雙手又受傷,妳就真的失去戰力,只能等死嗎?」

 

我仰頭看著他,搖搖頭。

 

「我還有白值。」

 

「沒錯,妳還有白值。」學長安靜地看著我,微微一笑,「而且妳的白值比其他人還要突出,這會成為妳最強的戰力。」

 

最強的戰力嗎……

 

我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瞬間感應出朝柯爾落下的數道攻擊。

 

只要一秒,我就能清楚抓到這些攻擊的力道、方向、蘊藏的破壞力。因為在無數次訓練中,奶茶學長曾強迫我在所有攻擊落下前,準確抓住這些資訊。

 

「搞不懂對方攻擊有多強的話,是要怎麼防禦啊?」他當時半瞇著眼這麼對我說。

 

熟練地抓到攻擊輪廓之後,我將意念散開,就像當初在測試台上那樣。

 

快速找出攻擊較為薄弱之處,然後當作突破點用力反推回去──

 

「觀其紋理,知其薄厚,辨其輕重,而後攻之。」

 

這是撒旦學長教我的一切防禦根本。只要抓住攻擊的紋理、厚薄、輕重,然後一口氣從最弱之處攻破它,就是最強大的防禦。

 

來吧!

 

我咬緊牙關,將全身力量全數投注在意念上。雖然沒有任何手部動作輔助,但是意識清楚感覺到攻擊的分量,以及我回推過去的吃重感。

 

絕對不能輸!不能讓攻擊落到柯爾身上!

 

我不斷加強意念,把魔法師們落下的腕落一點一滴拆解、分散,然後屏住呼吸,睜開眼睛牢牢注視著前方,一鼓作氣攻破它!

 

霎時間,數道原本條理分明、結構嚴謹的攻擊瞬間崩毀,就像被打亂的光束般,失去了應有的方向與亮度、強度與破壞力。

 

見防禦成功,我卻沒有絲毫鬆懈的時間,接連凝神張開好幾面護盾,隔空在柯爾頭頂撐起保護傘,擋下如雨點般落下的大小攻擊。但以我的能力,只能保住柯爾一人,所以周圍的劍士在魔法師的無差別攻擊下死傷無數,唯有柯爾毫髮無傷。

 

沙石瀰漫中,柯爾動也不動地站著,完全將上空的防禦交給我,自己則水平執起不知從誰身上再度奪來的劍,深深吸了一口氣。

 

下一刻,他便如離弦的箭矢一般筆直朝我所在之處衝過來,揮舞著劍俐落劈開所有阻礙,將身後一切防禦全權託付給我,全心全意向前突擊。

 

我看著他伴著劍影與鮮血穩穩殺出一條血路,魔法刺目的白光與重擊地面揚起的飛沙走石在他周圍不斷變化,驚心動魄的場面深深震撼了我。

 

好可怕……刀刃在人體切出切口、噴濺而出的血,還有魔法砸中人體的聲音和氣味,全都近在咫尺。但是恐懼、噁心感和緊張感似乎都隔著一層膜,對我而言既模糊且不真切。這時的我只是逼自己牢牢看著柯爾越來越接近的身影,不去注意周遭究竟死了多少人,一心一意只看著柯爾,然後用盡自己的意念排除一切衝他而去的攻擊。

 

我不清楚具體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周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當我回過神時,便是他出手將囚困著我的劍士擊斃的瞬間。

 

溫熱的血濺在我身上,哀號的聲音很近,聽起來卻很遠。我一瞬間獲得自由,失去重心地往前倒去,柯爾則一個箭步過來接住我,讓我落入他的懷中。

 

「還好嗎?」

 

他向我確認地詢問,但我腦中太過混亂,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凝聚出一句話回答他。

 

他低頭抹掉我臉上的血,以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目光看著我,說:「走吧,王宮的衛兵來了。」

 

王宮的衛兵?

 

我努力想搞懂他說的話,接著眼角捕捉到從小路彼端開始湧現的衛兵們,屋頂上同時傳來聲響,抬頭便見魔法師被衛兵包圍突擊,陷入混亂的場面。

 

是……救兵?

 

身穿精銳鎧甲的衛兵們一看見銀髮藍眼的柯爾,似乎也吃了一驚。

 

「尼可拉斯?」

 

柯爾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輕聲說:「跟我來。」

 

然後他輕輕拉起我的手,在衛兵抵達前,帶我快速橫越屍體和傷者,疾步跑進右側那條小巷。巷底是條死路,但柯爾在牆面上重擊幾下,看似穩固的磚牆便崩毀了。

 

他率先排除障礙跨入牆內,回頭朝我伸出手。

 

這時,跟著追到小巷入口處的衛兵們突然停止腳步,紛紛喊道:「殿下!」

 

「三殿下,別去,危險!」

 

我回過頭,突然看見王子殿下出現在巷口,不顧衛兵們的阻攔快步走向這裡。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我反射性地退了一步。

 

背著光,我看不清王子的臉,但我敢肯定他認出我了,因為他停下腳步,似乎怕嚇到我一樣隔著一段距離朝我伸出手。

 

「梅悠?已經安全了,沒事了。」

 

他溫和而認真地說著,小心翼翼往我跨出一步,我卻防備地往後退。

 

「梅悠?」他又喊了我一次,語氣中多了一份疑問與探詢。

 

我轉頭看向柯爾,他安靜地站在那道破牆的暗影裡,朝我伸出的手靜止在空中,無聲地等著。

 

我幾乎無法思考的大腦空轉了幾秒,最後抓住柯爾的手,縱身跳入那道牆後的黑暗。

 

身後響起王子的呼喊與衛兵們的腳步聲,但我沒有回頭,在柯爾的牽引下向前奔跑,不知道越過多少戶民宅的後院、私人通道和防火巷,終於甩開追兵,進入一條只能容納一人通過的窄道。柯爾在平凡無奇的牆面上以某種節奏敲了七下,眼前突然浮現一道木門,接著門迅速向內開啟,裡頭出現稍早時一起搭乘馬車,扮演成車夫和隨從的大叔們。

 

「柯爾少爺!還有小姑娘!你們終於回來了!」

 

「快,快進來!」

 

我被神色擔心的大叔們一把拉進小門內,柯爾則在後頭帶上門。

 

 

 

 

 

第八章 脫離險境

 

 

 

 

 

屋內燃著柴火,木板地面上鋪著柔軟的獸皮、麻布袋和床單,空氣中有一股藥草和薰香的味道。

 

大叔們將我們團團包圍,七嘴八舌地關切戰況和我們的傷勢,柯爾簡單地回答,然後將一條毯子披在我身上。我麻木地看著他們,幾乎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這樣熱鬧激烈的談話聲讓我覺得安心,於是精疲力盡地閉上眼,就這樣倒向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完全失去意識。

 

等我醒來時,頭昏昏沉沉的,後背、肩膀和手腕更是痛到不行。我茫然地努力回想是不是睡前去撞到什麼?過了半天才終於想起那些粗魯的劍士對我的背和肩膀做了什麼,還有我手腕上的勒痕是怎麼回事。

 

……對了!那些劍士!

 

我眼前驀然出現一片血海。倒下的屍體和傷患凌亂遍布整條小路,血腥味、焦味和塵土的氣味混合出死亡的味道。

 

這一刻,我不顧一切掙扎著爬起來,守在床邊的大叔們立刻被我驚動,瞬間跳起。

 

「嘿,小姑娘醒了!她醒了!」

 

「快去叫少爺來!」

 

「先別急著爬起來呀,妳先躺著,躺著……」

 

我不顧勸阻,忍著痛坐起來,問:「柯爾呢?」

 

「他在外面和魔法師講話,已經有人去叫他了。」

 

「魔法師?」我困惑地問:「什麼魔法師?」

 

「這個……啊,少爺!」

 

我將目光投向房間的門口,柯爾剛好打開門,一道光就這樣從門外照入房內。

 

逆光使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見他身上穿著一件寬鬆的長袍,裸露出來的部位到處都是包紮的痕跡,白色繃帶下透出點點猩紅。

 

血……

 

這瞬間,戰鬥時感受不到的情緒突然變得無比鮮明。

 

噁心感、強烈的排斥感和極端深沉的恐懼,像是終於穿透最後一層保護膜並順利傳達到大腦一樣,我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情緒包圍,毫無預警,一滴眼淚就這樣滑下臉頰,落在棉被上。

 

接著,彷彿被打開某個開關似的,壓抑的情緒瞬間潰堤……結果我就在大家驚訝的注視下,毫無道理地哭了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一看到少爺就哭了?」

 

「別、別哭啊!」

 

「少爺快過來!小姑娘有點不太對勁啊!」

 

床邊的大叔們全被我嚇壞了,瞬間陷入慌亂。但不用說他們,我自己也被嚇到了,怎麼有人說哭就哭的啊!我一邊揉眼睛,一邊努力想開口說我沒事,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反而發出嗚咽的聲音。

 

天、天啊……我把臉埋進膝蓋,用棉被蒙住頭,努力想蓋住丟臉的哭聲。

 

「……你們先出去吧。」

 

我聽見柯爾朝大叔們這麼說,接著是一陣腳步聲和關門的聲音。

 

然後,我感覺到床的一邊陷了下去,柯爾坐在床緣處,語氣溫和地低聲說:「果然還是嚇到了吧……」

 

我嗚咽了一聲,把身體縮得更緊,柯爾則隔著棉被摸摸我的頭。

 

「抱歉,戰鬥時妳那麼冷靜,我以為妳不會害怕,但其實妳只是還沒有反應過來吧。」

 

他這樣一說,我才發現好像是這樣沒錯。哇……都打完多久了才知道要害怕?我是恐龍嗎?

 

「不過這樣也好。」柯爾輕聲說,「如果妳在戰場中害怕到無法做出反應,那就糟了……哭出來吧,這裡已經安全了。」

 

我一邊哭一邊點頭,感覺到莫名的安心和安全感。

 

或許戰鬥中不會被情緒影響,就是學長說的,反應慢的優勢吧……

 

隨著眼淚,方才的記憶開始一一湧現。我想起自己原本不想要殺人,所以當劍士們企圖誘騙我時,我只用不完全的腕落砸在地面上逼退他們,而不是直接用腕落將他們擊斃。但是……這卻導致我落入他們手中,害得柯爾受了不必要的傷,也害我們兩人陷入險境……

 

原來真正的戰鬥是這個樣子。

 

稍微踩錯一步,稍微對敵人仁慈,就可能走上完全不一樣的結果。

 

我感到害怕、疼痛,還有強烈的不甘心。為什麼我沒辦法保護好柯爾?為什麼我沒辦法讓傷害降到最低?為什麼……明明看見那麼多人死了,我卻什麼也做不到?

 

從來沒有這麼無助過,我將身體越縮越緊,緊到幾乎感到疼痛,這時候忽然強烈地需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柯爾似乎憑直覺察覺到了,於是伸出手,輕輕隔著棉被將我攬入懷中,聲音溫柔地說:「不是妳的錯。妳做得很好,這一切不是妳的錯。」

 

我哽咽一會,接著不顧一切地在他懷裡大哭起來,彷彿急著把心裡的不安和不堪全數發洩出來一樣哭到喘不過氣,他則像是安撫哭鬧的小孩子般輕柔地順著我的背,重複著「沒事了」、「妳做得很好」、「已經安全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受不了悶在棉被裡的窒息感,於是顫抖著掀開棉被,對上柯爾近在咫尺的臉。

 

這瞬間,我捕捉到他眼底的一抹擔心,還有看見我終於肯露出頭來時,一瞬間展露的笑容。

 

他的頭髮仍是銀色的,和藍色的眼睛搭在一起,非常非常漂亮。

 

看著他俊美的臉龐,還有一如往常平靜而沉著的表情,我也跟著逐漸平靜下來了。等我呼吸平順後,我們不約而同地拉開彼此過近的距離。

 

「好一點了嗎?」他問。

 

「嗯,謝謝你。」我感激地說,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經歷那樣可怕的戰鬥,我才第一次深刻體認到,自己所持有的能力是什麼。

 

那是能夠傷害人並保護人的能力,正因為擁有這樣的能力,所以我現在才能在這裡,感到痛苦,卻萬分真實地哭著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情,而不是和那些人一樣躺在那陰暗的小巷裡,只因為被魔法擊中就輕易送命。

 

這一刻彷彿走出迷霧一般,我終於清楚看見在這個承載著華麗璀璨魔法的世界背後,其實隱藏著同樣分量的危險與殘酷。人的生與死,在一念之間便能瞬間定奪,死亡在這裡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

 

我想起那些死去的劍士,然後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公爵的手下應該有人活下來,並且目睹了我和柯爾的真實面貌!也就是說,公爵現在應該已經知道柯爾還活著,甚至察覺到我也涉入其中!

 

這意味著,未來的我們都將面臨更大的危險!今晚發生的事,或許會再度重演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握緊了手掌。我必須變強,必須比現在更強大、更懂得保護自己,還有身邊的人才行。無論公爵是否因為我的緣故才對柯爾懷恨在心,我都不會讓他得逞,絕對不會!

 

將目光移向柯爾身上那些怵目驚心的染血繃帶,我鬆開手掌,有點擔心地問:「你的傷,不要緊嗎?」

 

柯爾搖搖頭,輕聲笑著說:「不要緊,剛剛治療師幫我處理過傷口,已經幾乎不痛了。」

 

「太好了。」我盯著他纏滿繃帶的手腕,想起他孤身站在劍陣中的身影,忍不住問:「那個時候,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呢?」

 

柯爾微微一笑,說:「因為我信任妳的能力,也信任我自己的直覺。」

 

直覺嗎……

 

但即使有這樣的直覺力,面對人數眾多的敵人,他還是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沒有被劍刃砍過,但光是看見他身上的傷口和大量的出血,那樣的疼痛肯定是難以想像的。相較於只被揍了幾下的我,他感覺更應該躺下來好好休息啊!

 

「為什麼不去休息一下呢?就算已經消除疼痛了,但傷口還沒有完全復原啊。」

 

我皺著眉把疑問問出口,柯爾卻微微一愣,過一會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然後感到意外似地笑了。

 

「兔子在擔心我?」

 

咦?

 

我茫然地看著他,點點頭說:「當然啊!你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流了那麼多血!」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說:「這只是小傷,早就習慣了。」接著笑道:「阿薩難道沒告訴過妳,不用為我擔心嗎?」

 

「啊……他好像說過我誰都可以擔心,就是不用擔心你。」

 

柯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真是中肯。因休和森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麼說來,上次柯爾消失時,確實只有我擔心過他,學長們和阿薩都是見怪不怪的反應。

 

「因為我有這種直覺力,不會讓自己有任何危險,所以已經好久沒見過別人為我擔心了……」柯爾露出平靜的笑容,「這麼多年來,妳還是第一個為我擔心的人,謝謝妳。」

 

居、居然因為這種事向我道謝嗎?

 

這個人,說不定比我以為的還要孤獨啊……

 

我不禁重新端詳他的面容。

 

初次在資助人晚會見到他時,我記得他染著深灰色的頭髮,是個能在眨眼間花掉五千萬的富商;在祭典上共舞時,他是墨色短髮的陌生青年;而在下城的他染著褐色頭髮,彷彿海盜一樣隨興而不拘小節;之後在舞會上,他又化身成黑髮的冷漠貴族……

 

消除一切偽裝的魔法後,眼前的是他真正的樣貌,但是……這真的是最真實的他嗎?

 

會不會又是另一個身分的偽裝呢?

 

我驀然想起劍士和衛兵對他的稱呼,於是鼓起勇氣,試探道:「他們稱呼你為尼可拉斯,那是你真實的名字嗎?」

 

他的表情沒有改變,只是溫和地搖搖頭說:「不是,我是柯爾。」

 

「那柯爾是誰?」我幾乎是立即地拋出這個問題。

 

「一個貴族商人。」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可是她們說你是海盜?還有貴婦人的情夫?非法商人?舊王朝時代的重臣?別國的間諜?」

 

「果然,從舞會中得到了不少情報啊。」

 

柯爾笑著說完,低頭看著我,輕聲回答:「那些謠言大部分都是空穴來風,但有一點是真的。我曾經是個海盜沒錯。」他指了指房門,「門外那些全是我當海盜時結交到的朋友。」

 

咦?大叔們他們早就知道了?

 

這樣說來,在下城的柯爾身分就不只是個商人,而是帶著海盜的身分嗎?

 

「為什麼……要當海盜呢?」

 

「為了活下來。」

 

我看著他,心裡有太多問題想問,像是:究竟發生什麼事,讓他必須成為海盜才能活命?還有,那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情?之後是如何成為商人?甚至成為王城的寵兒?

 

但是,柯爾朝我安靜地搖搖頭,眼底有一抹神色,像是拒絕,又像在說「到此為止吧」。

 

我會意地點點頭,混沌的大腦朦朧想起自己不過是他的商業夥伴。

 

我希望知道自己正在和誰打交道,但現在的我對他來說,還沒親密到必須將所有過去坦言相告的程度。就像我從小到大所經歷的過去也不曾跟他明說一樣,這是公平且對等的。或許等以後我們更熟一點,他就會告訴我吧?

 

這時,房門突然被用力打開了,衝進來的是怒氣沖沖的阿薩,還有跟在後面疾步走來的撒旦學長和小不點學長。

 

他們三人的氣勢驚人,守在門外的大叔們雖試圖阻止,但擋也擋不住。

 

我怔怔看著他走向我們,就見阿薩用他金色的眼睛掃了我一眼,朝柯爾劈頭怒道:「你幹了什麼好事?」

 

小不點學長也撲過來我床邊,傾著頭說:「怎麼了?梅悠為什麼哭了?」

 

撒旦學長什麼也沒說,但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有一抹深沉的冷意。

 

我立刻回過神,亡羊補牢地急忙擦掉淚痕,說:「我、我沒事。」

 

但他們把目光全部投向柯爾,顯然等待著他的回答。

 

柯爾坦然迎視他們,平靜地道:「我帶著兔子去皇家舞會了。」

 

「皇家舞會!你瘋了嗎?」阿薩率先發難,「那裡有多少人想殺你,你難道忘了嗎?」

 

「放心,我們有變裝過,只是離開舞會時中了埋伏。」

 

「埋伏?」撒旦學長淡淡點出關鍵字,小不點學長立刻認真地追問:「以柯爾你的直覺力,應該早就知道有埋伏吧?」

 

「嗯,確實知道。」柯爾露出微笑。

 

「哎呀,那為什麼不避開?」小不點學長偏著頭問。

 

阿薩也語調危險地問:「是啊,能避開為什麼不避?而且明知道有埋伏,還帶著兔子硬闖!」

 

柯爾露出混雜著疲憊與無奈的微笑,語氣平靜地道:「我沒有硬闖,當時王宮出入口附近有很多我們的魔法師和下城的打手,只要察覺情勢不對就會立刻出手。」

 

咦?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我驚訝地看著柯爾,就聽見阿薩逼問道:「所以,你讓你的手下們袖手旁觀,然後自己帶兔子單槍匹馬闖進陷阱去?」

 

柯爾微笑著點點頭。

 

「渾蛋!」阿薩終於忍不住,怒氣沖沖地抓住柯爾的領口,大吼道:「你要是害兔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這傢伙才入學不久,連個獨當一面的魔法師都稱不上,你就讓她去見那種血腥的場面!你有想過她能承受這些嗎?」

 

「……阿、阿薩!」我緊張地看著完全沒控制力道的阿薩,很怕他拉扯到柯爾的傷口。

 

但身為當事人的柯爾表情卻很平靜,面對火爆的阿薩也不在意,只是靜靜看著阿薩的眼睛,然後收起了笑容。

 

「有我在,兔子不會有生命危險,這點你應該很清楚。」

 

「不會有生命危險?你只求沒生命危險?」阿薩的目光落在我手腕的傷痕上,怒道:「她完全可以不受這些傷,不用看見那種場面不是嗎?你分明可以輕鬆地全身而退,卻要親自帶兔子冒險下去打,還把她嚇哭,到底是為了什麼?」

 

柯爾沉靜地看著他一會,才定定地回答:「為了未來。」

 

「未來?」阿薩語調上揚,聲音恢復一點冷靜,「好,我暫且不管你冒險去皇家舞會有什麼打算,也不管你到底為什麼硬要和公爵的手下打,還故意暴露你的身分,甚至讓他們發現你還活著……這些我通通不管。但是拜託你,你要利用身邊的人當你的棋子,甚至要涉入險境時,請先想想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有那種能力好嗎?她……」

 

「她確實擁有那種能力。」柯爾如此回答,然後在阿薩驚訝的目光下沉默一會,突然問道:「我問你,你們打算保護她到什麼時候?」

 

在阿薩尚未回答之前,柯爾就續道:「因休和森明年就會從學園畢業,而你明年也將接下另一位新生,沒有誰能隨時在她身邊保護她。而且她也不需要這種保護,因為她遲早該受這些傷、看見這些場面,這是成長無可避免的,我只是提前了這個過程。」

 

「成長?」阿薩終於放開柯爾的領子,不悅地說:「就算是幫助她成長,這仍無法否認你利用她的這個事實!」

 

「我沒打算否認這一點。」柯爾說。

 

「我本來就是棋手,也是商人,從一開始就是靠著利用他人活下來。況且現在的我是她的資助人,理所當然有資格利用她,這點有什麼問題嗎?」

 

我忍不住抬頭看向柯爾,他坐在我身邊,目光堅定地說出這番話,毫不迷惑也毫不匆忙,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阿薩和學長們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麼直接地說出這席話,一時之間沒有人開口。

 

然而,對我而言,柯爾所說的話沒有帶來任何衝擊,反而有種熟悉而踏實的感覺,因為早在資助人晚會上他就和我提過這些了。

 

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為了利用我而接近我,也知道我對他來說是一顆重要的棋子,但是於此同時,他也承諾接受我的利用,會盡可能幫助我兌現我的價值,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事情。

 

所以他帶著我去了下城;所以他在我受傷時保持沉默;所以他讓我去了皇家舞會,然後參與那場血淋淋的戰鬥。

 

為了讓我更強,為了讓我明白自己所能做到的事……為了讓我達成目標,成為我想要成為的那個人。

 

此時坐在床邊的柯爾,即使外貌改變,身分成謎,但他的想法和當初我初見他時一樣,絲毫沒有改變。他還是我最初遇見的那個柯爾,抱持著同樣的理念,毫無動搖……這讓我覺得安心,忍不住輕輕拉住他的袖子。

 

他察覺到了,回過頭給了我一抹微笑,似是安撫也似是肯定。

 

這一幕落入學長們和阿薩眼裡,三個人分別露出不同程度的驚訝。

 

但柯爾相當熟練地無視了阿薩像要殺人的眼神,還有撒旦學長冰冷的視線,笑著說:「審問結束了嗎?我還要下去聽魔法師們的詳細彙報,差不多該走了。兔子背後有傷,最好請治療師上來檢查一下。」

 

說完,他再度忽略聽見我背上還有傷時他們的反應,說:「兔子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弱,不用那麼擔心她,這孩子和我玩牌時贏了一局呢!」

 

……玩牌跟弱不弱有關嗎?

 

我懷疑地看著他,卻發現學長們和阿薩看著我的表情驟變。

 

???

 

我用表情顯示我需要解釋,但他們似乎覺得沒必要,只是各自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柯爾瞥了他們一眼,起身對我露出微笑。

 

「治療完就回去學校好好休息吧。」

 

我點點頭,察覺他要走了,忍不住拉緊他的袖子問:「我今晚……有幫上你的忙嗎?」

 

他動作一滯,然後目光溫柔地看著我。

 

「有。」他肯定地點點頭,「謝謝妳,幫了大忙。」

 

我開心地笑了,放開他的袖子,而他則低著頭看我,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說道:「記得我上次給妳的護身符嗎?這段時間好好帶著。有空的時候,看一下我給妳的書吧,妳想知道的事情……裡頭會有答案。」

 

我用力點頭,想起被我一直放在書包裡的護身符,還有擱在書桌上,尚未翻閱的禁書們。

 

柯爾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接著簡單跟學長們和阿薩道別後,就從容地走出房間。

 

 

 

         

 

 

 

隨後進房的治療師是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有著一頭玫瑰般淡粉色的長髮和非常漂亮的臉龐。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進來就罵罵咧咧的。

 

「柯爾那個渾蛋,嫌我不夠忙嗎!王城裡又不是只有我這家藥草店,把一幫魔法師和下城的男人們全帶進我店裡,想累死我嗎!」

 

她碰的一聲把一盆水和毛巾重重放在地上,然後把懷裡的草藥一股腦扔在一旁,動作粗魯而迅速。

 

「納夏。」撒旦學長喊了她一聲。

 

「幹嘛?」

 

「這位是梅悠。」

 

她像是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將毛巾從水盆裡撈起,動手用力擰乾,這才握著它從地上站起,大步走向我。

 

「妳好,我是納夏莉莉,是這間魔藥草店的主人。」

 

她說不上友善,但也沒有絲毫惡意地說完,轉向撒旦學長說:「她就是你的直屬吧?之前提過的那一位?」

 

「嗯。麻煩妳幫她治療一下了。」

 

「沒問題,既然是柯爾帶回來的人,這次我鐵定要跟他大削一筆!」

 

說完,她立刻將學長等三人全部趕出房間,然後動手撩起我的衣服。

 

「可能有點痛哦!」她說。

 

我讓自己乖乖坐好不動,說:「沒關係,麻煩妳了。」

 

雖然她一副跟柯爾有著深仇大恨的模樣,但幫我敷藥和包紮的動作卻很仔細也很溫柔。

 

我全程都新奇地看著,這種療法更接近中藥與民俗療法,和祭司使用的魔法治療並不相同。雖然如此,但在她給我喝了一碗褐色的藥之後,疼痛真的減緩了,就像繃帶學長給我施予止痛治療一樣迅速。

 

「這是魔藥的一種嗎?」我問。

 

「嗯。」她點點頭,宣布道:「好了,妳受的傷不重,三天後就能活動自如了。」

 

說著,拍了拍手,俐落地站起。

 

「謝謝妳。」我動了動手腕和肩膀,露出感激的笑容朝她道謝。

 

「不客氣。」她輕鬆地聳聳肩,說:「還好沒傷到筋骨,妳真該看看他們三個衝進我店裡的模樣,活像要來殺人似的。」

 

啊,是在說學長們和阿薩嗎?我忍不住笑出來,他們開門進來時確實有著這種氣勢。

 

「妳一個人在王城裡經營這間藥草店嗎?」看著她收拾草藥的動作,我忍不住好奇地問。

 

「目前是這樣。不過我的店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藥草鋪就是了,治療的都是一些無法曝光的患者。」

 

「無法曝光?」

 

「沒錯,比如貴族夫人、小姐得了不可告人的疾病,礙於面子無法請正當的祭司治療時,就會透過管道送到我這裡。或者逃犯與重罪犯受傷時,也會來這裡接受治療。如果沒有人穿針引線,一般人是絕不可能找到位於秘密小巷中的這裡。」

 

我偏著頭,說:「所以柯爾和學長他們……」

 

「他們例外,因為這裡算是因休家。」

 

學、學長家?

 

我錯愕地看著她,「妳說……學長他住在這裡?」

 

「對啊,在他進入南魔武前一直都住這裡。」她說完就往旁邊掃了一眼,又說:「這裡就是他的房間啊。」

 

哇!真的假的?我這時居然坐在學長老家房間的床上!

 

我趕緊戰戰兢兢地下床,懷著萬分敬意把一團亂的棉被整理好。

 

納夏莉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動作,說:「這麼緊張幹嘛?沒事沒事,那些小精靈會負責整理,妳跟我下樓吧。」

 

我點點頭,然後幫忙捧起水盆,隨納夏莉莉一起步下樓梯,抵達人聲吵雜的一樓。

 

也難怪納夏莉莉會抱怨了,原本不大的藥草鋪裡此時塞滿了各路大叔們和魔法師裝扮的人,撒旦學長正穿梭在人群中,幫剛才在戰鬥中受傷的人員治療。

 

我意外地看著他使用和納夏莉莉一樣的草藥,手法純熟俐落,像個真正的治療師,心想難怪他給我的基礎魔藥學課本上有那麼多註記了,因為他家就是藥草店啊!

 

不知道學長和納夏莉莉之間是什麼關係呢?

 

正思考著,阿薩和小不點學長就發現已經下樓的我,立刻快步過來。

 

撒旦學長也暫時放下工作走向我們,低頭對我說:「好點了嗎?」

 

「嗯!已經沒事了!」我露出微笑,感覺他眼底的擔憂減輕了一些。

 

「那就好。謝了納夏。」

 

一旁的納夏莉莉哼了一聲,「跟我客氣什麼?」

 

然後轉身走入人群,相當自然地接手剛剛學長未完成的治療。

 

學長目送她的背影,說:「森,你和阿薩先帶梅悠回學校去,我留下來幫納夏,晚點就回去。」

 

「沒問題!我會負責平安護送他們回去的!」小不點學長笑容滿面地回答。

 

學長於是放心一笑,叮嚀我趕快回去休息,這才轉身回去繼續忙碌。

 

離開前,大叔們看見我走向門口,紛紛依依不捨地說:「小姑娘要回去了嗎?」

 

「嗯,該回學校去了!柯爾呢?」

 

「少爺剛剛已經離開了。」

 

欸?他已經走了啊……

 

我感覺有點失落,但仍露出笑容和大家道別。

 

大叔們很熱情,絲毫沒有因為被捲入麻煩而不悅,反而把我視為他們的一份子般,和我約定之後要再去酒吧聚一聚。我笑著答應,這才隨著阿薩和小不點學長一起從暗門離開這間秘密藥草店。

 

有了王牌親自護送,加上出了那麼大的騷動,整座王城都是衛兵,所以我們十足安全地在凌晨五點左右回到南魔武。

 

只是我一路上被迫接受阿薩和小不點學長輪番逼供,外加阿薩毫無止盡的訓話,所以一回宿舍我就電力歸零地直接撲進床裡,很快就陷入沉睡。

 

 

 

 

 

第九章王子與魔物

 

 

 

 

 

舞會的隔天是星期六,所以我很放心地一路睡到下午,醒來時精神和力氣都恢復了。

 

坐在床上回想起昨晚的種種,有種作了一場夢的感覺,無論是舞會的記憶還是戰鬥的記憶,都像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一樣。

 

我將目光望向書桌上堆成一座山的禁書,很想現在就開始讀它們。

 

但是伸出手之前,我及時想起尚未完成的報告,還有昨天從圖書館抱回來的參考書籍……

 

不行不行,功課優先!

 

我拍了拍臉頰,往禁書瞄了一眼,強忍住翻閱的衝動,迅速衝進浴室把自己打理整齊,然後把寫到一半的報告、紙筆和參考書一股腦裝進書包裡,決定先把自己和禁書隔離開來,去宿舍的交誼廳寫報告。

 

交誼廳位在黑桃學院宿舍的一樓,是所有入住學生都能自由使用的開放空間,裡頭就像一個寬敞的客廳,有數張不同型態的桌椅和沙發,可以在這邊寫功課、聊天、打牌,或者集體討論報告。

 

通常,假日交誼廳都是空蕩蕩的,但今天卻意外擠滿穿著便服的學生。

 

「梅悠!」

 

我剛踏進去就聽見有人在遠處喊我,遙遙一望,發現是我們班的幾位同學,正朝我揮手道:「妳過來一下!」

 

咦?

 

我滿腹疑惑地走過去,發現他們圍坐的那張桌上,攤著好幾份印滿文字和相片的紙張。

 

「妳看過今天的王城日報了嗎?」其中一人朝我揮了揮手中的一疊紙,說:「昨晚皇家舞會上有好幾條大新聞耶!」

 

「對呀,妳昨天有事所以沒去舞會對吧?快來看一下!有不得了的消息喔!」

 

我好奇地放下書包,接過一疊報紙,發現頭條便是神秘貴族柯爾.瑟拉傑奇與妹妹梅菲被暗殺身亡的消息,下面有被燒得焦黑的馬車照片,還有王宮的聲明和衛兵隊長的發言。

 

接著就是一大篇關於柯爾身世的報導,但內容跟我在舞會上聽來的差不多,穿鑿附會又荒謬不實。

 

身為當事人之一,我很淡定地看著那行「逮捕數名涉案魔法師與劍士,但幕後主嫌仍未知」,還有公爵接受採訪時說的一番虛情假意的屁話。

 

「原來昨晚出了這麼大的事嗎?」放下報紙,我盡量露出驚訝的表情說道。

 

「對啊!結果舞會被迫中斷,整個王城都是衛兵,要出皇宮還得接受超級嚴格的審查!」

 

「聽說最先抵達事發現場的是由殿下率領的衛兵小隊呢!」

 

「我也有看到!殿下明明貴為三王子,卻幾乎整晚都沒有下場跳舞,一直待在門外接待賓客,所以第一時間就發現異狀了吧!」

 

「昨晚殿下那一襲白色禮服簡直太帥氣了!」

 

「和有繼承權的大王子還有第二順位的二王子相比,我們殿下感覺可靠多了啊!」

 

「噓,這話不能說得這麼大聲啊,小心……」

 

他們兀自陷入討論,我卻像被重擊一樣瞬間僵住。

 

完了……

 

我還以為,回到學校後,昨晚的事情就全都結束了,卻忘了還有王子殿下這一關!

 

天啊,我當初拒絕他的舞會邀請,卻被他看見我穿著禮服出現在王城裡,而且還是渾身染血的模樣!這下慘了,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時,交誼廳入口的學生突然騷動起來,我往那方向望去,就發現話題的中心人物在此時踏入交誼廳。

 

「王子殿下!」

 

「哇,殿下也從王城回來了嗎?」

 

「好帥啊!穿著便服還是好帥!」

 

我僵在原地,看見王子在人群中搜尋一會,藍色的眼睛很快鎖定在我身上,朝這方向大步走來。

 

同桌的同學們立刻興奮地揮舞雙手,「殿下!快來看看今天的日報!」

 

他在桌前站定,對大家笑了笑,有禮地說:「謝謝,今天的日報我已經看過了。」然後將目光落在我身上,靜靜地說:「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

 

他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一絲不悅或要找我吵架的樣子。

 

我想起在小巷道裡,他朝我伸出手的那一幕,心裡難得認同他的話,我們確實需要談一談。

 

於是我硬著頭皮點點頭,背起書包和王子一起快步離開交誼廳,努力忽略聚集在我們身上的各種目光。

 

「我剛剛去敲過妳房間,但妳不在,還好在交誼廳找到妳了。」他邊帶我走過走廊時邊說。

 

「欸?你知道我的房間房號?」我驚訝地說。

 

「我剛才用水晶球問舍長的。」

 

舍長?我們黑桃宿舍的舍長不是撒旦學長嗎?學長居然告訴他了?這表示學長也認為我們應該談談嗎?

 

不,不對,學長應該不知道王子要找我幹嘛。

 

我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一點,然後問:「我們要去哪談?」

 

「嗯……到我房間來,還是去妳房間?」

 

居然讓我挑嗎?

 

很好……我房間現在應該爆炸亂的,於是我立刻說:「那就你房間吧!」

 

王子同意地點點頭,然後帶我走向門上有著黑色星號的黑鬼牌房。

 

進門後,發現裡頭的格局和我們家紅鬼牌很像,但是家具和擺飾少了溫馨活潑感,多了一分嚴肅剛硬的感覺。意外地一點也不華麗,看不出是一國王子會有的房間,卻和他的個性很搭配。

 

我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他遞給我一杯熱茶,然後揉著眉心,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起頭。

 

我不安地小心回望他,發現他看起來似乎很疲倦,所以小聲問道:「你是幾點回來的?」

 

「剛回來。」

 

「咦?剛回來就過來找我了?」我驚訝地說,「你該不會從舞會到現在都沒睡吧?為什麼不先睡一下啊?」

 

「有太多煩心的事了,睡也睡不著。」他皺著眉說完,看著我,表情有點複雜,「所以說,為什麼妳昨晚會出現在那裡?」

 

來了!兩句話就切入重點了!

 

我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套合理的說法,王子卻接著拋出第二個問題,「那個和妳在一起的銀髮青年,他真的是尼可拉斯哥哥嗎?」

 

什、什麼?他喊柯爾……哥哥?

 

我傻眼地睜大眼睛,「……你、你看見他了?」

 

「瞥到一眼。」他留意著我的表情,但我的表情除了徹底吃驚以外,什麼也沒有。

 

「他到底是誰?真的是傳說中已經死去的尼可拉斯哥哥嗎?」

 

我啞然半晌,發現他在等我的回答。

 

沒辦法蒙混過關了,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語帶防備地說:「我不認識什麼尼可拉斯,你看見的那個人只是我的一個朋友。昨晚他忽然邀我去舞會,我那時剛好處理完手邊的事情,所以就答應了。沒想到我們在離開時卻被人丟了一個魔法,讓他突然變成銀髮……之後不知道為什麼,好多人就追著要殺他,還喊他尼可拉斯。」

 

「朋友?真的嗎?」王子懷疑地說,「就我所知,染髮劑目前還無法讓人的頭髮染成銀色啊!」

 

「欸,是這樣嗎?」我不需要假裝吃驚,因為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王子沉默一會,在我臉上搜尋說謊的跡象,我則坦然迎視他,將不安壓下,接著壯起膽子問:「那個尼可拉斯,是你認識的人嗎?」

 

王子微微點了點頭,突然做出一個很不像他會做的舉動……他放下茶杯,然後揉了揉他金色的頭髮。這舉動讓他看起來終於和我站在同一條線上了──一樣的迷惘,一樣對昨晚發生的一切感到困惑。

 

見狀,我稍微感到安心了。

 

看來王子沒有把柯爾.瑟拉傑奇馬車遇襲的事情和暗巷裡的騷動聯想在一起,也沒有發現柯爾就是他們口中的尼可拉斯。畢竟他帶著衛兵趕來時,已經是戰鬥接近尾聲的時候了。

 

我明白此時問題的核心出在柯爾身上,但我不確定王子是站在哪一邊。阿薩說過舞會中有很多人想殺柯爾,王子會是這些人之一嗎?他和公爵會是同一夥的人嗎?反觀王子,他似乎也不確定我的立場,所以才會感到焦慮吧?

 

我小心翼翼地跟著放下茶杯,像要走出一步險棋一樣,抱著賭一把的心情直白地問:「你也是想要殺掉尼可拉斯的人嗎?」

 

王子倏然抬頭,幾乎是立即地說:「不,如果他還活著,我一定會保護他。」

 

保護?

 

沒想到會獲得這樣的答案,我給他一個疑問的表情,他則下定決心似地說:「昨晚有不少衛兵目擊到銀髮藍眼的人出現在王城裡,所以尼可拉斯回到王城的消息不脛而走。我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但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尼可拉斯哥哥的話,這樣的言論鐵定會給他帶來危險,所以我立刻下令衛兵全數封口,把消息及時封鎖住,不讓這件事登上今天的王城日報,改為報導某個貴族遇刺的消息。」

 

我思考著他話中的含意,他這算是在對我攤牌嗎?為了讓我相信他不會傷害尼可拉斯?

 

「你稱呼他為哥哥,難道尼可拉斯是你的兄長嗎?」我試探地問。

 

「不,他不是我的親兄長,但是我小時候曾經被他救過一次。」王子微微垂眸,說:「對我來說,他就像是兄長一樣……」

 

哇!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柯爾比我大五歲,也就是說他也比王子大五歲,以年齡來看確實可以被稱為兄長。

 

我記得柯爾和學長們曾在王城裡生活過,所以會認識王子也的確有可能,但王子說柯爾救過他,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陷入猶豫,一方面覺得王子不像在演戲,但另一方面又隱約覺得不該把柯爾的事情告訴王子。

 

思考一會,最後我語帶保留地說:「我不確定我朋友是不是你口中的尼可拉斯,也不確定尼可拉斯是誰,但如果你在擔心他的安危的話……他現在很安全,你不用太擔心。」

 

王子聽了一愣,然後非常認真地點點頭。

 

「我明白了,他是妳很重要的朋友嗎?」

 

「嗯!非常重要的朋友!」

 

「那就好……」王子看起來是真的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說:「如果他真的是尼可拉斯哥哥,那就太好了。」

 

他完全沒過問為什麼我明明拒絕他的邀請卻還是跑去舞會,也沒有過問我為什麼會渾身是血地出現在那整條小路裡,還有那些屍體和傷者是怎麼回事,這讓我鬆了口氣。

 

所以我也沒再追問尼可拉斯是誰,只是默默記在心上,決定回去好好查閱禁書,希望裡頭會有線索。

 

後來,我和王子的談話內容就轉回幹部事務上。

 

「下星期便是四校大賽了,照規定大一新生不能參賽,但必須挑幾名新生一起組成『機動組』,負責支援學長姐。」王子說。

 

「嗯,你有適當人選了嗎?」

 

「有幾個,但還沒有確定,妳有想要提名誰嗎?」

 

接著我們開始認真討論起來。即使剛經歷舞會,雙方都身心俱疲,但學生幹部的事務還是得處理……關於這點,王子公事公辦的態度我還滿欣賞的。

 

很快我們就擬出一份名單,然後像往常討論公務一樣,分配好各自需要負責的事項,並約好回去各自聯絡之後再統合。

 

雖然這次會談說不上輕鬆愉快,但從王子房間離開時,我感覺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人了。或許是因為無意間看見他那孩子氣的舉動吧,那道無形的隔閡終於稍微消失了一些。

 

 

 

         

 

 

 

皇家舞會結束後,接連幾天,同學們都沉浸在舞會的餘韻裡,彷彿剛從好夢裡醒過來,想竭力記住夢境內容一般,不斷找人訴說。

 

菲碧說的一點也沒錯,光是和一位王族跳了一支舞,就夠地方貴族的女孩回憶一輩子了,不少男同學也因為貴族少女隨意的一抹微笑而念念不忘好幾天。

 

可惜夢終究會醒,開學至今也快要兩個月了,迎面而來的除了四校大賽以外,便是令大學生聞之喪膽的「期中考」。大二到大四的學長姐們因為必須參加大賽,所以期中考很人性化地往後延了一個月,但我們就沒這麼好康了,一切如期舉行。

 

於是,再怎樣對舞會依依不捨也終於被現實打醒,大家開始一下課就往圖書館跑,或者每晚都去交誼廳報到。

 

同時我和王子為了組織機動組的事情,往來開始越來越密切。機動組是整個大賽組織裡頗重要的一環,有時候一下課就得去跟著其他組別的學長姐一起開會,散會後通常已經七、八點了,這時我就會和王子一塊去吃飯,邊吃邊討論剛剛開會的內容,吃飽後一起去圖書館唸書直到閉館,再一起回宿舍。

 

如果是之前的我,對於這樣的互動鐵定會渾身不對勁到想從他旁邊跑走。但自從那天對談讓我發覺我們立場似乎相同後,我對王子的過敏症就慢慢有了痊癒的跡象,不只不再迴避他,而且試著開始認真觀察王子這個人。

 

從每一次和他討論的過程中,我發現他的思慮很清晰,能掌握事情的輕重緩急,做事也頗有條理。

 

雖然有時候他的高傲使他的言論令人不敢恭維,但我只要提出不妥之處,他通常都會改進。

 

這些細膩的地方我從未發現過,他……的確是個不錯的領導人物。

 

「最近妳和王子走得很近啊!」

 

某次在魔武課練習的空檔,洛方忽然隨口這麼對我說。

 

「嗯,因為最近要一起處理機動組的事情啊。」我偏著頭,笑著如此回答。

 

「但你們看起來處得不錯。」他若有所思地說,「聽說為了組織機動組的事,光班的王跟臣已經開始吵架了。」

 

「咦?你是說伊兒雪跟狐狸嗎?」我意外地看著他,說:「這兩個人吵得起來啊?」

 

「應該說是狐狸單方面在不爽伊兒雪,因為她做事太散漫了,很多事都做得不夠精準。」

 

啊……我回想起每次在走廊碰見她,她都是一臉心不在焉,慢悠悠的模樣。

 

相較下來,狐狸做事就比較精準且講求效率,也難怪他會和伊兒雪不和了。

 

「所以說,殿下的辦事能力還是有點水準的。」洛方聳聳肩,難得肯定了王子一回,然後意有所指地望著某個方向說:「妳真的不跟他搭檔看看啊?練習時搭個一、兩場無所謂吧?」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王子正和一個女孩搭檔練習。練習的對象是會隨機放出攻擊的木頭人,必須在時限內打到一定數值的攻擊,否則木頭人會持續對你放攻擊,直到十分鐘的練習時間結束。看得出來他們練習並不順暢,擔當護法的女孩沒有扛住所有攻擊,所以站攻擊位的王子難以施展手腳;相對的,因為王子沒有給予木頭人足夠的攻擊,所以木頭人持續用連環攻擊壓制他們,直到一局告終都沒有反轉情勢。

 

我看見王子在練習結束後對著那女孩皺起眉頭,淡淡說了幾句話,女孩就哭喪著臉跑下場去。

 

「會做事不代表他是個好搭檔。」我說。

 

「但妳不跟他搭搭看,永遠不知道你們適不適合。」洛方事不關己地說道,「妳跟我搭擋了這麼多節課,應該可以感覺到我們兩個沒有很合吧?」

 

……確實,有點感覺。

 

雖然除了洛方以外,我還沒有正式跟別人搭檔過,但我的反應速度和他總是不合拍,所以即使還能打,雙方仍無法放開手腳,總會顧慮到另一人的步調。

 

不過……

 

「你不是不喜歡王子嗎?怎麼感覺你很想要我跟王子搭檔?」我有點困惑地問。

 

「沒啊,只是看你們最近互動良好,所以才說妳可以試試看而已。」他聳了聳肩。

 

我沉默思考著,這時王子身旁的親衛隊一員發現我一直看著他們的方向,於是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同伴,我立刻裝作沒事一樣轉回來。

 

「我現在主動去找他練習好像有點奇怪,等他下次約我時再答應吧。」我小聲地對洛方說,「如果他完全不約我,那就當沒這回事了。」

 

洛方點點頭,說:「這樣也好。」

 

這時助教女王學姊剛好走過來,我們倆立刻停止摸魚,繼續下一輪與木頭人的攻防。

 

 

 

         

 

 

 

再過幾天,機動組的名單與工作分配終於敲定了。

 

歷來只要大賽在我們學校舉辦,就會由黑桃學院大一的新生組成A、B兩組機動組,今年也不例外。機動A組是由伊兒雪領軍的光班十位同學,機動B組則是我們影班由王子、我、洛方和其他七位同學組成。

 

名單確認以後,大賽前只要再去開「賽前籌備會」就好,有幾天可以好好喘息,準備期中考科目。

 

這時,王子忽然用水晶球打來我房間,問我晚上要不要去練習場搭檔看看。

 

我接起水晶球時,有點意外地放下手邊唸到一半的課本,想起之前洛方的提點,於是語帶保留地問:「你想練什麼呢?」

 

「搭檔打一場初魔如何?」他說。

 

初魔嗎?

 

我看了看眼前的課本堆,在心裡估計了一下,覺得期中考前應該唸得完,所以我不介意現在闔上課本出去跟他去打一場。但是以我們兩個目前的能力,打雙人初魔似乎有點太簡單了啊……

 

想了想,我於是提議道:「如果要打魔物模式的話,要不要改成打『八魔』?以我們現在的程度,打八魔難度剛好。」

 

記得之前撒旦學長在培訓時曾讓我一個人打過單人的八魔,無論是魔物出現的速度,或者牠們的強度,都是當時的我能夠應付的。現在的我已經比當時還要強了一些,加上王子的攻擊力又在我之上,打八魔應該綽綽有餘吧?

 

王子聽完我的想法,也很乾脆地回答:「那就打八魔吧!」

 

彼此約定半小時後訓練場見,就掛斷了水晶球。

 

我把課本闔上,開始快速收拾書包,將女王學姊學期初發給我們的魔法石全數帶上。這時我的指尖突然碰觸到柯爾給我的護身符,傳來金屬特有的冰涼觸感,於是順手把它從書包裡撈出來。

 

護身符完好無缺,仍是一顆天青石,加上一片金屬薄片。剛拿到的頭幾天,我一直都戴著它上下學,但畢竟沒有戴項鍊的習慣,久了脖子感覺沉甸甸的,所以後來就收進書包裡跟著我到處跑。

 

想起柯爾臨走前好像叮嚀過我最近好好戴著它,我於是動手把護身符繫在脖子上,確認練習長袍也已塞進書包後,就出門赴約了。

 

 

 

         

 

 

 

這時候接近傍晚五點,學生放學後都往學餐集中過去,只有我走向訓練場。

 

抵達時似乎比約定的時間早了點,王子還沒到,倒是有幾位親衛隊已經在場內了。

 

我有點驚訝,但仍露出笑容走向他們,「哈囉!你們要一起打嗎?」

 

他們立刻擺擺手,「不不,妳跟殿下打就好!我們只是來幫忙操作操控室的設備而已。」

 

啊,也對。每場練習都需要有操作員,負責調整魔物模式的難易度,操作廣播系統和場內燈光、記分板等等設施,就像學長他們示範十八魔時,小苜學姊擔當的角色。

 

「那就麻煩你們了!」我說。

 

他們則笑容滿面地說:「別客氣啦,要加油喔!和殿下一起打敗魔物吧!」

 

說完就嘻嘻鬧鬧地衝進操控室。

 

總覺得親衛隊今天對我的態度似乎好轉一點了啊?錯覺嗎?還是因為我終於答應和殿下搭檔一場呢?

 

我滿腹疑問,一個人換好長袍,然後在空蕩蕩的休息區裝備好魔法石。

 

因為下週就是四校大賽了,所以各院學長姐都在忙,此時場邊一個人也沒有,沒有觀眾,也沒有站崗的祭司。

 

這時候王子殿下也踏入訓練場,朝我笑了笑,然後來到我身旁開始著裝。他的魔法石是銀白中微微透著藍光的月光石,還有暗灰中略帶銀色的電氣石,練習長袍則是純白色的,在練習場的燈光下反射出皎潔的光芒。

 

「準備好了嗎?」他朝我問道。

 

我當然點點頭,心想老早就好了,正等你呢!

 

他將最後一顆月光石綁在手腕上,朝樓梯後方控制室的親衛隊說:「幫我們調一場『八魔』,雙人模式。」

 

「遵命,殿下!」幾個親衛隊笑容特別燦爛地說。

 

我朝親衛隊點點頭,然後隨殿下步入場中,以攻法在前、護法在後的基礎站位分別就位,一起抬頭看著記分板上的倒數時間。

 

切換成雙人模式後,練習時間一樣是十分鐘,但是出現的魔物是兩人能夠打完的數量,不會再像上次全班下場打初魔一樣出現魔物排山倒海而來的景象了。

 

不同階級的模擬魔物會有不同形態,越高階的魔物形體越明顯越大隻,行動也越接近動物,不像低階魔物沒有固定的形體,只是煙霧與黑影。

 

八魔的魔物已經具有形體,大約是中型犬到大型犬的大小,特點是跑得很快,這也是為什麼撒旦學長會挑八魔讓我練習的原因,因為要訓練我的反應速度和防禦的精準度。

 

「準備囉,要開始了!進入倒數十秒!」

 

親衛隊讀秒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場內。

 

我看著前方王子的背影,同時將意識散開,讓身上所有的魔法石開始產生共鳴。

 

九秒、八秒、七……三、二、一!

 

倒數時間一結束,北方立刻出現一批魔物的黑影,我同時放出了第一道防禦護盾在殿下身前,但下一秒突然驚覺異狀。

 

不對,那些魔物和「八魔」應該出現的不一樣!牠們的形體比我預期的更大也更鮮明……那是「十八魔」的魔物啊!

 

察覺到親衛隊可能誤把八魔設定成十八魔了,我立刻朝場邊大喊:「這是十八魔!快按停止!」

 

廣播器裡卻傳來一陣笑聲,然後我聽見霍恩邀功般地說:「殿下,我們幫你製造了絕佳機會了!未來王牌與神盾的組合有多強,由您證明給大家看吧!」

 

什、什麼?

 

我手心一涼,語氣不善地朝王子喊道:「殿下!這是你的意思嗎?」

 

沒想到王子卻搖搖頭,看著前方迅速逼近的高階魔物,似乎和我一樣驚訝地後退一步。

 

意思是……這是親衛隊他們自作主張?天啊,那群蠢蛋!

 

我此時也管不了什麼站位了,直接跑上前抓住王子的肩膀,焦急地道:「快叫他們按停止!十八魔以我們目前的能力不可能打得下來啊!」

 

王子看著我,一瞬間似乎有點猶豫。

 

「殿下!」我催促道。

 

他卻忽然搖搖頭,眼底流露出某種混合著驕傲與堅定的表情。

 

「不……既然森學長和因休學長打得下來,我們也能做到。」他幾乎是下定決心地這麼說,「這會是難得的機會,我們一起證明給他們看吧!下任王牌與神盾的實力,絕對不輸上面的學長姊。」

 

如此說完,他就毫無畏懼地衝了出去。

 

我傻在原地,看著他效法小不點學長衝入魔物中的身影,突然感到不可理喻。他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場邊現在可是一個祭司也沒有啊!

 

就算我們是公認的下任王牌與神盾接班人,但現在的程度根本無法和學長們相提並論,他難道一點自覺也沒有嗎?還是說,正是那些人不斷拱他、吹捧他,結果讓他錯以為自己已經具備和小不點學長一樣的能力?

 

怎麼會有人如此不自量力呢!

 

「認真打一場吧梅悠!妳不是接受過神盾的培訓嗎?」王子一邊與魔物搏鬥,一邊回頭朝我大喊,「妳一定比我搭檔過的其他護法還要強,趁這機會讓大家看看被稱為未來神盾的護法究竟和其他護法有何不同吧!」

 

親衛隊也在廣播中推波助瀾地吆喝道:「對呀梅悠!我們好不容易才製造這次機會呢!」

 

「好好和殿下搭檔一場嘛!」

 

「放下妳對殿下的成見,一起合作看看啊,說不定你們很適合呢!」

 

我一聽這句話,火氣整個上來了。

 

該放下成見的到底是誰?聽王子那語氣,簡直把護法當成道具一樣啊!而我這個神盾候補,在他眼中就是個特殊道具吧?他在魔武課上換過很多護法搭檔,卻和所有護法都不合,以為和我搭檔就會合拍嗎?

 

我肯定王子的能力沒錯,某些時候他也是很好的領導人物,但是他對攻護法的想法仍和當初測白值時一樣,絲毫沒有改變。

 

而他身邊的親衛隊也一如往常的愚蠢……

 

想到這裡我忽然很氣自己,為什麼我會笨到一個人來赴約呢?

 

我怒火中燒地抬起左手,向著往我奔來的幾隻魔物砸下腕落。但高階魔物遠不如過去我對付過的魔物那樣好打,一連砸了三次腕落才完全將牠們殲滅。

 

見狀,我腦中瞬間浮現一個詞:「越等打怪」。

 

而且不只我跟怪物的等級差很多,旁邊還有一個爛到不行的隊友,以及一群腦殘觀眾!

 

真是夠了!我一點也不想因為王子的高傲和親衛隊的愚蠢而受傷啊!

 

「殿下!」我努力壓下怒氣,一邊吃力地應付高階魔物,一邊朝遠處的殿下喊道:「我願意跟你好好搭檔打一場,但請先叫霍恩他們停止十八魔,改打八魔好嗎?學長說過打十八魔必須穿重裝,但我們兩個現在都只穿練習用長袍,連裝備的魔法石量也遠遠不如因休學長和森學長,這樣根本沒法比,不是嗎?」

 

我盡量讓我的語氣顯得委婉、誠懇,雖然很清楚我們的能力值沒有學長們的水準才是打不下十八魔的主因,但我此時刻意忽略這一點,只點出我們裝備不足,一切都是為了讓愛面子的王子有台階可以下。

 

王子顯然也察覺到高階魔物打起來很吃力,所以開始往我這邊退回來,同時朝場外喊道:「霍恩,按停止吧!我們重新打一場八魔!」

 

我稍微鬆了口氣,心想王子既然都這樣說了,親衛隊再白目應該也知道要收手了吧?

 

沒想到廣播器一時之間卻靜悄悄的,無人回話。

 

「霍恩?」王子沉聲又喊了一次。

 

隔了幾秒,才傳來霍恩含著歉意的聲音,「抱歉殿下,我們不知道怎麼讓它停止。」

 

什麼!

 

我感覺自己血壓瞬間飆高,恨不得轉身在牆上轟出一個洞,然後衝出去揍霍恩。

 

但這作法行不通,因為訓練場的牆壁都施過魔法,不可能打得破。

 

也就是說……

 

我們要在能力與裝備都不足的情況下,自己想辦法度過這十分鐘?

 

「……霍恩!」我盡可能壓下聲音中的顫抖,語氣從未如此冰冷地說道:「如果還想看著你們家王子活著出訓練場的話,就給我立刻通知因休學長和白巡學長!」

 

撒旦學長鐵定知道怎麼關掉這該死的十八魔,而白巡學長會帶來治療小組祭司團!

 

「回答呢?」王子也察覺事情的嚴重性,語氣嚴肅地問。

 

廣播裡立刻傳來幾聲戰戰兢兢的應答,接著是親衛隊們匆忙分頭通知學長們的聲音。

 

我運起魔法再度架起防禦,一邊在心裡祈禱學長他們千萬要趕上。

 

王子在這時倒是表現得很冷靜,微微回頭看我一眼,說:「抱歉,霍恩他們這次太過火了。」

 

「不要現在跟我道歉!活著出去再說!」我怒道。

 

他愣了一愣,微笑著答了聲「好」,然後說:「在學長們趕來之前,一起認真搭檔打一場吧?」

 

被逼到這步田地,不和他搭檔也不行了!

 

我於是咬牙點點頭,「好,開始吧。」

 

然後我們一起將目光放在前方。

 

黑色的猛獸如潮水般快速包圍而來……

 

見魔物來勢洶洶,王子當機立斷地朝牠們落下腕落,然後朝我道:「我負責把牠們引開、殲滅,防禦就交給妳了。」

 

說完便瞬間衝了出去。

 

等、等等!

 

我眼睜睜看著他奮力將魔物帶到東北側,像當初學長們示範打十八魔時小不點學長做的那樣。

 

他仍想效法學長他們嗎?由攻法拖住魔物,在遠離護法的地方予以殲滅,而護法則站在安全地帶負責防禦與輔助攻擊,這是很好的戰術沒錯,但是一切的前提是攻護雙方具有絕佳默契啊!

 

我是第一次和王子搭檔對戰,完全不知道他的行為模式和慣用打法,更別提什麼搭檔默契了,我只有幾次和他一起處理公事的經驗而已,根本說不上熟。

 

不太妙啊……

 

我憂心地在王子周圍放出防禦護盾,接著立刻追加了幾個腕落,將偏離王子攻擊範圍的魔物集中過去,聚精會神地凝視王子的一舉一動,為了能趕快掌握他的攻擊模式而繃緊了神經。

 

他的攻擊力很強也很穩,以目前魔法石的攜帶量還能連續擊出爆擊,確實是新生中最接近王牌的人。

 

但是,王子的實力也確實不及小不點學長,戰鬥的熟練度、精確度還有敏捷度都輸給他。最糟的是,王子沒有固定的戰鬥節奏,他幾乎是隨心所欲地打,只專注在打鬥上,完全沒有給我任何指示或提示,這使得擔任護法的我總是抓不到他下一秒的動向,無法適時的放出防禦,有時甚至會猜錯他的行動而做出錯誤的反應。

 

不行……

 

我完全無法像培訓時那樣放開手腳,專心將最大防禦發揮出來,光是追著王子的動向,盡量不讓彼此受傷就筋疲力盡了!

 

再加上王子經常沒控制好魔物,讓牠們失控地朝我衝過來,逼得我往一旁閃躲,分神用腕落和護盾自保,結果害王子身邊的防禦出現破綻,他因而被迫架起幾個基礎防禦術彌補我留下來的空缺,卻也因此錯過落下腕落的最佳時機,讓更多魔物脫離他的掌握往我逼近。

 

「梅悠!」

 

他站在遙遠的地方,帶著幾道鮮紅的傷口,回頭擔心又驚訝地看我。

 

那眼神彷彿在說,妳沒事嗎?也像在問,為什麼會這樣?

 

是啊,學長他們用這個打法流暢地戰勝十八魔,但是為什麼輪到我們時卻是這樣狼狽的場面?

 

我抹掉手臂上被魔物抓傷滲出的血,回想起夏格教授曾說過的話。他說學長他們的默契非常好,不用交談就能流暢地戰鬥,所以能夠打十八魔打得從容不迫,甚至毫髮無傷,但那樣的打法難度很高,不是人人都做得來。

 

確實是這樣。我和王子……毫無默契可言。

 

這瞬間,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無力感,還有無用武之地的挫敗感。和洛方上課搭檔時,雖然他攻擊的節奏也常常忽快忽慢,但至少他要做任何舉動前都會喊一聲,讓站在後方的我能有心理準備,王子卻不是。

 

王子他,確實將攻擊以外的所有事情全數託付給身為護法的我了。所以他只顧著思考如何攻擊魔物的事情,卻沒有想過該怎麼讓後方的我能夠順利輔助他。

 

他對我的信任……不,應該說他對於「神盾」的期待,遠超過我所能做到的事情,也超過護法應該做到的事情。他「以為」護法真的可以包辦所有攻擊以外的瑣事,也「以為」其他護法做不到是因為他們實力太弱,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被期許為下任神盾的我「一定能辦到」。

 

他把護法想得太好用、太萬能,但他沒有想到,少了攻法的配合,護法再怎麼強也無法完全發揮出來啊!

 

這時候,北面的魔物終於清完,但東面迅速產生了新的魔物,意味著我們還有七分半鐘必須撐過去。

 

以這情形打下去,雖然狼狽,但至少在魔法石充足時,我們可以打下十八魔。

 

但是……

 

王子的攻擊在開始處理東方魔物時忽然弱了下來。

 

我第一時間察覺有異,正要出聲詢問,便聽見他語氣肅然地朝我喊道:「梅悠,我的魔法石用完了!」

 

咦!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赫然發現身上的魔法石也已經消耗超過一半,變成毫無能量的普通寶石。

 

我和他能共鳴的魔法石完全沒有重疊,就算我還有石頭他也沒法子用。

 

「那接下來……」

 

「只能靠白值了。」他說。

 

我頓時感到大事不妙,心底有一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打十八魔必須穿重裝,光是穿練習袍就已經夠危險了,何況用白值打!

 

「殿下,快往西南方跑!」

 

我當下便做出決定,迅速放棄學長他們的打法,開始往還沒有魔物出現的西南方奔去,一邊不忘回頭持續幫王子放防禦。

 

王子看見我的舉動,遲了幾秒也跟著收手,往西南方迅速衝過來。

 

我一路跑到練習場的盡頭才停止,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背部抵著網狀牆面,轉身面對眼前可怕的景象……只見一大群高階魔物彷彿是恐龍大遷徙一樣,黑壓壓地緊跟在王子身後,全數往這裡衝來。

 

這個瞬間,我感覺不到一絲恐懼,心裡平靜得不可思議,那種像隔著一層膜般感受不到情緒的狀態再度籠罩住我。

 

──來了。

 

我屏氣凝神地瞬間抬手,在前方十公尺處張開數面防禦護盾,以我為圓心形成一面半圓弧形的護盾牆,中央只留了一個縫隙讓王子通過。

 

他一進來,我立刻補上一個護盾封住縫隙。

 

礙於魔法石所剩不多,所以我的護盾牆高度只有兩公尺,如果高階魔物奮力往上跳躍,要越過這層屏障並不算太難……

 

但這不礙事,因為我的目的正是要牠們跳高。

 

來吧!

 

當第一批魔物撞上我的護盾時,後方的魔物果然像我想的一樣,開始越過前方的同伴往上跳。

 

見狀,我立刻朝王子大喊:「殿下!攻擊交給你了!」

 

王子點點頭,在我身前兩公尺處站穩,擺出攻法的準備姿勢,一見魔物往上跳就立刻落下腕落。

 

在空中的魔物不容易變換方向,所以容易瞄準,而且同一時間想跳過屏障的魔物數量不會太多,可以減少瞄準的對象,將腕落專注在一個點落下,威力比較不容易分散。

 

靠牆的位置使我們不需要分神照看後方,只要專注在前方即可。我專心地負責用護盾製造障礙,讓魔物分批往上跳躍,而殿下就負責以白值殲滅牠們。

 

這樣的打法一點也不帥氣,卻很踏實管用。

 

一直到南方也出現魔物,我們仍保持這樣的打法穩定地削減魔物的數量,但是好景不長……

 

不出幾分鐘,我的魔法石也宣告用盡了。我只好咬緊牙根,硬是靠著白值擋住下一波撞擊,但即使出力到全身顫抖,我仍扛不住高階魔物的衝撞,才第二次撞擊護盾便全數碎裂了。

 

王子見防禦崩毀,反應迅速地當即砸下腕落,不讓魔物靠近我們。但是他單靠白值無法同時擊斃這麼大量的魔物,所以很快便退而求其次,用腕落想辦法把魔物打遠一點,或設法把牠們彈開,不讓牠們直撲過來。

 

我也努力想重新架起防禦,用意識不斷試圖找到魔物的弱點予以突破,但是……沒有辦法。只靠著白值,我即使用盡氣力仍沒有多大的成效。過了一分半鐘,魔物已經逼近到五公尺內,只要防禦稍有破綻,牠們就會立刻撲上來用利齒和爪子抓咬、撕裂我們。

 

我的手腕和手臂沒幾秒就已皮開肉綻,傷痕累累,練習長袍也殘破不堪。但我身前的王子更慘,胸前有好幾道爪痕,手更是血肉模糊,血液一滴滴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但他一聲也不吭,忍痛持續以受傷的手落下腕落,動作絲毫沒有停滯。

 

我驀然想起訓練場有一個防禦機制,當灑在場中的血量達到危及生命的程度,訓練場就會自動停止訓練模式。但這是在有祭司在現場的前提下才有救,現在場邊完全沒有祭司,如果我或王子的出血量那麼大,等學長他們趕來就回天乏術了吧……

 

難道迪倫學長所預見的血光之災就是這個嗎?

 

察覺到這件事的同時,一隻魔物突然越過我的防禦直撲過來,我看見牠露出銳利的爪子和尖牙,感覺周圍的一切慢了下來。

 

眼前突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和柯爾一起在暗巷中戰鬥的景象。

 

血、傷口還有死亡,當這些發生在別人身上時,給我帶來巨大的震撼,但那就只是……只是震撼而已。我知道那是死亡,但死亡代表什麼呢?我當時沒有仔細思考,也根本不想思考這件事。

 

就像閉上眼不想看見任何難堪的貴族們一樣,當時的我只是一心想著,我不想死,我也不要柯爾死,所以要讓大家活下來,為了活下來就必須變強……如此而已。

 

但是,在這個節骨眼,空手面對數量龐大的魔物時,我才真正體會打從心底最深處傳來的顫抖。

 

至今為止的生命中所得到的、付出的、追求的,以及即將擁有的一切,全部都會因我的死亡而化為烏有。就像說著「到此為止」一樣,把所有東西化成遺憾的句點,然後結束。

 

那些劍士死在刀劍與魔法下的瞬間,是否也和我有著相同的感受呢?遺憾、錯愕,對自己的生命將結束在這裡感到不可思議,還有一種「接下來會怎麼樣呢?」的茫然感。

 

「喂!不要放棄啊,梅悠!」

 

王子咬牙忍痛說出口的這句話,突然將我拉回現實。

 

我猛地回過神,便捕捉到王子將那隻撲向我的魔物擊斃的瞬間。

 

「學長們一定就快到了,不要放棄!」他這麼說著,再度施展一道腕落。

 

我看見他體無完膚的手,還有不見他平日威力的腕落。站在我前方的他,用這樣僅存的力量竭力戰鬥著,彷彿在做最後的放手一搏。

 

不要放棄……

 

他說的話雖然簡單,幾乎是老套,但是站在與死亡一步之遙的地方,卻莫名地充滿力道。

 

我抿起嘴唇,伸手放出防禦,用護盾彈開兩隻撲向王子的魔物,然後左手順勢砸下一道腕落。這時一隻魔物撲上來,手臂冷不防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抓傷,我硬是悶住聲音,手腕忍痛往那方向迅速送出一記腕落。

 

柯爾……

 

我突然想起那個在戰鬥中仍顯得從容自信的身影,還有他在我身旁露出的微笑。

 

沒來由的,忽然非常希望他在這裡,右手因而無意識地握緊了胸口的護身符。

 

此時護身符上的天青石已沒了魔力,但當我染血的指尖碰到金屬薄片時,銀色的薄片突然開始發光。

 

我被那光芒吸引了目光,一時失神,結果剛被我砸了腕落卻未死透的魔物立刻從右面撲來,勁道之狠之快,我完全迴避不及。

 

死、死定了!

 

這個瞬間,銀色薄片上的光芒突然化成一面銀色的半透明盾牌,擋在我和魔物之間,穩穩擋下那道攻擊。

 

咦?這是……

 

另一隻魔物這時再度撲過來,我反射性地將銀色薄片朝向牠,半透明的盾牌立刻跟著轉移方向,再度擋下了這一擊。

 

兩次撞擊後,盾牌看起來黯淡了一些,但我管不了這麼多,立刻伸手把王子抓到我背後,同時右手控制盾牌,左手奮力繼續施展腕落。王子也在我的保護下,將所剩的所有力氣用在腕落上,做最後掙扎般全心全意戰鬥,我們的眼前只剩魔物的黑影、森然的爪牙,還有沾染在爪牙上的血。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還剩下多少魔物……突然在某個瞬間,眼前的魔物群忽然像被拔掉插頭的電視畫面一樣,瞬間化為虛無。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手臂仍防備地舉著,隨時準備放出腕落,這時候那面盾牌已經不知不覺消失,掌中只剩生鏽發黑的金屬殘片,但我仍高高舉著它,彷彿它是免死金牌一樣。

 

我的大腦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眼前看見一小群穿著祭司長袍的人打開訓練場的門快步衝向我們,但我解讀不出這意味什麼,只是僵硬著沒有知覺的身體愣愣地看著他們,直到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到撒旦學長的臉。

 

這一刻,我整個人驀然鬆懈下來,完全聽不見學長朝我呼喊了什麼,就這樣直接失去意識。

 

 

 

 

 

第十章 攤牌

 

 

 

 

 

我在接近午夜時醒來一次,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床舖上,好幾位祭司正圍在床邊為我施展治療術。

 

尖銳的疼痛感已經被消除了,但我的身體仍然很虛弱,連抬起手的力氣也沒有。意識矇矓地眨了眨眼,突然感覺有人輕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醒了?」

 

是撒旦學長的聲音!

 

周圍的祭司們很快讓出一個位置,讓他的身影進入我的視線中。

 

「學長……」我試著喊他,聲音卻微弱沙啞,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他拿了一顆類似糖果的東西,湊近我嘴邊讓我吞下,糖果一入口後,立刻化成冰涼的液體,潤過乾燥的口腔和喉嚨。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問,語氣中有著微微的擔心。

 

「沒有……」我小聲回答,感覺聲音比剛才清晰了一些,但大腦仍一片混沌,記憶零零散散的,只記得一些模糊的片段。

 

「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紅心學院的治療室。」

 

學長說著,再次用他微涼的手覆蓋住我發燙的額頭,用令人安心的聲音說:「祭司團正在幫妳治療,妳已經脫離險境了。」

 

是嗎……

 

「王子他……他怎麼樣了?」

 

「殿下的情況尚未脫離危險,白巡正在隔壁房治療他。」

 

我皺起眉頭,接著問:「那親衛隊……我是說,那些在控制室的同學呢?」

 

「他們已經被遣回宿舍,等妳和殿下情況穩定之後,會由學生會決定如何懲處他們。」

 

我聽出學長說到懲處時語氣中隱含的冷意,看來親衛隊應該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吧。

 

「那個,這件事不要告訴阿薩和柯爾好不好?」我喃喃地這麼說,因為我怕阿薩會過度擔心,也怕打擾到柯爾。

 

但學長聽了卻平靜地回答:「他們已經知道了。妳和柯爾之間有資助人契約,只要妳有生命危險,他手上的圖騰就會亮起來,所以第一個察覺到妳身處險境並發訊息通知我的人就是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趕不上。」

 

咦?沒想到柯爾他已經知道了?

 

原來在親衛隊通知學長前,柯爾就已經行動了嗎?

 

「他、他有說什麼嗎?」

 

「他說妳身上有護身符,應該可以撐一會,要我立刻趕過去。」學長頓了頓,將護身符放入我手中,說:「沒想到他早就把這個東西給妳了,看來他真的很重視妳。」

 

咦?

 

我握住救了我和王子一命的護身符,問:「難道這是很貴重的東西嗎?」

 

「與其說貴重,不如說『重要』吧。」學長說,「從我認識柯爾起,他就一直隨身帶著它,從未離身過。」

 

欸?原來這是柯爾的貼身物品嗎?

 

我感覺自己握著護身符的手一抖,如果不是真的全身使不上力氣,我搞不好可以上演一下垂死病中驚坐起的場面。

 

「這、這麼重要的東西,我、我不能收……」

 

「據我所知,妳已經收下很久了。」學長語氣無奈地拍了我的頭一下,「別管這個,他既然把它交給妳,一定有他的理由。等妳好起來再當面去問他吧。」

 

這麼說,似乎也對……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手中的護身符,說也奇怪,這時它似乎慢慢恢復原本充滿魔力的模樣,魔法石墜子再度微微發光,而生鏽的金屬片也有復原的跡象。

 

「至於阿薩。」學長說,「我通知他的時候,他還在圖書館,所以很克制沒有發飆,只說叫妳乖乖養傷,不准亂跑,等妳好一點他就來收拾妳。」

 

我想像了一下阿薩努力克制怒意,咬牙說出這句話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這時放鬆下來後,一股睡意突然襲來,我努力眨了眨越來越沉的眼皮,卻感覺疲憊感和沉重感越發鮮明,幾乎將我吞沒。

 

學長見狀,像是稍微放心一般地說:「睡吧。那顆糖有鎮靜安神的作用,其他事情我會處理,妳不用擔心,安心地好好睡一覺吧。」

 

那顆糖果居然還有這種效果嗎?

 

我於是放棄抵抗睡意,不知道是糖果的作用,或是學長那句話讓我感到安心,很快就緩緩睡去。

 

意識消失之際,我輕聲說:「謝謝學長,不好意思在大賽前還給你添麻煩了……」

 

額頭忽然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記,學長說:「不要在意這種事,快睡吧,晚安。」

 

「嗯,晚安學長……」

 

下一刻,我便陷入睡眠,這次睡得更沉,也更漫長。

 

 

 

         

 

 

 

等我再度醒來時,已經是隔天下午的事。

 

那時房裡只剩一個祭司學姊,學長和其他祭司都已經離開了。學姊一看見我撐著身體爬起來,立刻笑笑地朝我說:「妳終於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有點迷茫地眨了眨眼,「……身體、好重。」

 

「哈哈,剛受了那麼重的傷,這樣是正常的。」她邊說邊給了我一杯水,然後叮嚀我,「慢慢喝喔。」

 

我向她道謝,用纏滿繃帶的雙手接下水杯慢慢喝完,然後好奇地活動一下身體。不只手,我的腿、腰還有胸口都纏了繃帶,非常誇張。

 

傷成這樣我居然還活著……感謝這世界發達的治療技術!

 

不過祭司們的治療術不是萬能的,他們能讓疼痛消失,避免傷口感染惡化,並且加速復原的速度,但不可能瞬間就治好所有傷口,這點我從開學到現在已深有體悟。所以這些繃帶大概會跟著我一陣子吧?但這不要緊,光是讓傷口不痛我就超級感謝他們了。以我這次受傷的程度,痛到昏倒一點也不意外,因為這些可是高階魔物造成的傷口啊!

 

一想到魔物近在咫尺,隨時會撲過來咬我抓我的畫面,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立刻搖搖頭拋開那些記憶。

 

「王子殿下呢?」

 

「就在隔壁。」學姊說,「他早上才脫險,聽說剛剛已經醒了。」

 

是嗎?

 

我立刻艱難地下床,活動一下僵硬的四肢,果斷往門口走去。

 

「哎?妳不先吃點東西嗎?我幫妳準備了一些傷患的特製飲食呢!」

 

「等等,我要先去罵人!」

 

我態度堅定地說完,就這樣打開門大步走出去,然後朝走廊上一大群祭司問道:「殿下的病房在哪裡?」

 

他們驚訝地看著我,其中一人指了指左側的門,我立刻以我最快的速度走過去,啪的一聲推開門。

 

我突然闖入的舉動,讓房裡的兩個人同時抬頭看我。其中一個是倚在床上的王子,另一個是站在床邊的繃帶學長。

 

我把目光放在王子身上時,心想:這傢伙果然傷得比我重很多。

 

他的臉幾乎沒有血色,少了平時容光煥發的氣質,多了幾分虛弱和疲倦,身上的包紮八成是繃帶學長的傑作,簡直比我還要誇張。

 

當他抬頭看向我時,有幾秒似乎很驚訝,但一雙藍眼很快就恢復平靜,露出一抹疲憊的笑容,什麼也沒說。

 

倒是一旁的繃帶學長一臉意外地看著我,說:「小傢伙,衝進來幹嘛?」接著上下打量我幾眼,「妳不是應該在隔壁好好躺著嗎?怎麼一副要來尋仇的樣子?」

 

「我確實要來尋仇的。」我認真地點點頭,對他說:「繃帶學長你可以先迴避一下嗎?」

 

他驚訝地挑眉,來回看了看我和床上的王子,半晌才說:「……好吧,妳別對傷患動手啊。我就在門外,有什麼事的話喊我一聲。」

 

說完,他給王子一個「你好自為之」的眼神,拍拍我的肩膀就出去了。

 

等門關上後,我目光冷冽地看著王子,立刻開砲,「王子殿下你這個渾蛋!」

 

我絲毫沒打算控制音量,於是門外原本熱鬧的走廊頓時一片安靜。

 

王子有點意外地眨了眨眼,似乎沒想到我會忽然開火。

 

我不等他回答,快步走過去床邊,一拳打在棉被上,怒道:「你就是這麼縱容你那一大票親衛隊,才會讓他們幹出這種蠢事!老早就該斥責他們了,但是你為什麼都不說話?面子就這麼重要嗎?你就這麼想要被他們盲目地崇拜下去嗎?你明明是個很好的領導人才,為什麼可以容忍他們這樣亂來呢!」

 

王子此時的戰鬥力比我還低,被我罵得似乎有點愣住。

 

但我也是重傷患,才罵不到一半就氣喘吁吁,只好態度惡劣地一屁股坐在他床邊,怒氣沖沖地別過臉。

 

過了半晌,突然聽見王子在我身後笑了出來。

 

「笑什麼!」我迅速轉頭怒瞪他。

 

沒想到,王子此時露出了幾乎可說是鬆懈的笑容,動手揉了揉自己的頭髮,原本已經很亂的金髮因此變得更糟了。

 

但他似乎不在意帥氣形象會崩壞,只是用半困惑半好笑的表情說:「親衛隊?原來妳是這樣稱呼霍恩他們的啊……」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禁惱羞成怒道:「渾蛋!那根本不是重點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笑著擺擺手,「我只是覺得這個詞很貼切,妳先別生氣。」

 

我瞪著他,他則解釋道:「在我父親登基為王之前,霍恩和其他幾位同學的家族就一直和我的家族往來頻繁,多虧他們的幫助和擁戴,我父親才能在推翻舊王之後成為國王。」

 

說到這裡,他揉了揉眉心,續道:「所以霍恩他們才會追隨我、擁戴我,因為我是王子。我所擁有的權力與影響力,全都來自於他們的追隨與擁護,如果沒有這些死忠支持者,我和其他同學毫無差別,不過是泛泛之輩罷了。所以……現在的我不能隨便對他們動怒,因為我需要他們的支持,這樣說妳能明白嗎?」

 

我仍瞪著他,搖搖頭。

 

「我能明白偶像不會斥責盲目粉絲這件事,因為每個偶像的衣食父母就是這些粉絲,同時我也明白你是王子,需要有支持者的這件事,但這裡不是皇宮,而是學校啊!大家都只是學生,你要他們的支持與追隨做什麼?」

 

「我剛才說了,我需要權力與影響力。」

 

「啊?在這所學園裡?」我眨了眨眼,「那種東西,以你自身的能力也能得到呀!無論是成為班級幹部或者王牌,對你而言都是輕而易舉的不是嗎?」

 

他卻安靜地搖搖頭。

 

「成為王牌不是我的最終目標,只是跳板罷了。」

 

跳、跳板?

 

「那你的目標是什麼?」

 

他定定地看著我,平靜地道:「我想要成為這個國家的國王。」

 

欸?

 

我一時之間啞然地看著他,過一會才說:「跑、跑錯地方了吧?想要競爭王位的話,不是應該待在皇宮裡嗎?為什麼你要離開皇宮來到學園就讀呢?」

 

他被我語氣中滿滿的疑惑逗笑了,溫和地說:「不,妳還沒真正搞懂這所學園,所以才會這麼說。事實上這所學園牽動著這個國家的未來,學園裡的一切其實就是這國家的縮影。」

 

「國家的縮影……?」

 

「對,如果一個班級是一個國家,那班代就是王。如果南魔武是一個國家,那王牌就是王。這所學園的一切其實就是在模擬一個國家,能站在頂點的只會有一個人,而這個人將看見唯有王才會看見的事物……要抵達那個頂點,不只需要能力,同時需要民心、機運和幸運。」他認真地說。

 

「現在我擁有了能力,讓我有機會碰觸頂點,但這還不夠。我需要其他同學的支持,同時他們的支持也代表著他們家族的支持,有了這些強而有力的後盾,我才能在頂點站穩,也才能得到真正的權力與影響力。」

 

「……所以說,你想藉助親衛隊的力量抵達學園的頂點,成為名符其實的王牌?」

 

「沒錯。成為王牌後,我一定會經歷到唯有王才會碰到的困難,見到只有王才能見到的事物。有了這些經歷,並且了解實際治理人們的方法後,我才能勝過我那兩位備受父親疼愛的兄長,取得父王的認同。」

 

原來如此。

 

我看著他,問:「你想要在這所學園裡,學習如何當一個王嗎?」

 

他點點頭,「所以我需要親衛隊們,需要支持者,也需要一個能夠與我搭檔的後盾。因為王不可能做到所有事,如何找到適當的人選並給予信任與權力,是成為王之前我該學習的課題。」

 

「但你的親衛隊感覺在扯你後腿,你差點就因他們而死了!」我沒好氣地說。

 

「確實如此。」他微微一笑,然後露出沉思的表情,「經過這次事件我才發現,對支持者表達感謝與尊重是一回事,縱容他們胡作非為又是另一回事。看來有必要好好整頓一番了……」

 

「該整頓的還有你對於搭檔的想法。」我直言不諱地這麼說完,在他的棉被上輕拍兩下,語氣不快地譴責道:「我必須代表廣大的護法同胞告誡你這個王一聲,護法可不是萬能的!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搭檔可不是找能力高的就好,默契這種東西雖然可以慢慢培養,但重要的是個性能不能合拍,還有對彼此的體貼!體貼懂不懂!」

 

我講到這裡火氣又快要上來了,用力拍了棉被幾下,「還有自知之明!量力而為!我很欽佩你總是堅持往前,毫無畏懼的自信,但是如果錯估情勢,真的會送命的呀!在成為王之前就隨便死掉,你會甘心嗎!」

 

他又笑了。

 

「今天的梅悠感覺好可愛。」

 

「我可一點也不想被你這麼說!」我生氣地道。

 

他擺擺手,「抱歉,之前我一直認定妳是護法中最強的,所以在沒有完全了解妳之前就一直想得到妳。這是我的錯,請接受我的道歉。還有這次親衛隊他們害妳受傷我也有責任,對不起。」

 

見他如此誠懇地道歉,我的怒氣才終於消了些,說:「沒關係,還好命是保住了。但是拜託你好好整頓一番,無論哪方面都是!」

 

「沒問題。」

 

說開了以後,我們叫了繃帶學長進來,然後一起在王子的房間享用祭司們準備的特製餐點。

 

邊吃我們邊聊了一會天,我得知他是三個王子中最不受父親寵愛的,因為他從小就不懂得阿諛奉承別人,個性又太剛硬不懂變通,所以不得長輩青睞。但是他這樣的性格反而很受同年紀貴族子弟的歡迎,所以雖然目前大權集中於他的兩位哥哥手中,他這個小王子卻是最得人民與貴族喜歡的。

 

他獲得南魔武的入學邀請後,之所以毅然選擇離開皇宮入學就讀,一方面是想磨練自己,讓他天生強大的魔力得以發揮,同時也是想遠離那個華而不實的地方,以及兩個哥哥的壓迫。

 

至於我,他和大部分同學一樣,知道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但對於我的故鄉一無所知,所以我簡單地描繪了沒有魔法但充滿科技產品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然後告訴他我是如何陰錯陽差來到這裡,還有我想從南魔武得到什麼。他聽完後,對於我的世界感到新奇,同時對我的人生如此沒有志向表達驚訝。

 

「其實我也很驚訝。」我推開空盤子,看著坐在病房桌子另一頭的他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很高傲,目中無人的人,沒想到卸掉那層驕傲之後,其實你挺好聊的。」

 

他笑了笑,「看來我們對彼此都有某種成見。」

 

確實是這樣沒錯……

 

我對他的成見來自於阿薩在白值測驗時說的那番話,還有洛方對他的觀點,以及平時遠觀他和其他人互動時的感想。但是那是因為他將自己設定為王,因此而產生了王的思維,讓他對待同學時偶爾會像在對待自己的子民或臣屬一樣。

 

或許正因為他將目標放得如此遠大,所以他在某些場合和戰鬥中才會顯得那樣激進而強勢吧。

 

「我能問你為什麼會想成為王嗎?」我好奇地問。

 

他露出有點意外的表情,但仍坦然回答:「因為我想改變這個國家。」

 

欸?我詫異地說不出話。

 

柯爾……

 

王子的想法居然和柯爾不謀而合!

 

這兩個人難道真的是舊識嗎?王子想要改變的東西,和柯爾告訴我的願景,會是相同的嗎?

 

「很意外嗎?」王子微笑著問我。

 

「不。」我立刻搖搖頭,「只是,不久前才有人這麼對我說過。」

 

「是你那個銀髮藍眼的朋友吧?」

 

「咦?」我一瞬間毫無防備地僵住,便見他露出篤定的笑容,「他就是尼可拉斯哥哥吧。不用否認了,戰鬥結束前,我看見妳手上拿著他隨身攜帶的神盾。」

 

神、神盾?

 

「你是說那個金屬的護身符?」

 

「妳稱呼它為護身符?」他有點驚訝地說:「那可是神明授予的寶物啊!」

 

神明授予的寶物?

 

我一臉茫然,他則同樣茫然地看著我,說:「他什麼都沒告訴妳?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我不能說!」我立刻防備地回答。

 

王子看起來想說什麼,但又感到猶豫似地再度弄亂他的金髮,最後說:「……算了,他只要活著就好。妳說他想要改變這個國家吧?這至少說明他還沒有放棄這個國家……這樣就夠了。」

 

什麼跟什麼?放棄這個國家?

 

「話不要說一半啊!」我著急地傾身說,「尼可拉斯到底是誰?」

 

他卻和我相反,感到安心似地愜意地往椅背一靠,說:「等妳能告訴我你們是什麼關係時,我再告訴妳。」

 

然後露出有點高深、有點高傲又有點壞心的笑容。

 

這傢伙……原來熟了之後是這種個性嗎?

 

這時,負責照料我的祭司學姊來敲門,要我回去休息了。

 

在我起身離開前,王子終於問了那個他早該問我的問題。

 

「雖然經過這些事,或許有點困難,但……妳願不願意當我的搭檔?」

 

我想也沒想,回過身說:「我願意當你班級幹部的搭檔,但是如果是在戰鬥中的搭檔,我想我們並不適合。」

 

王子微微露出釋懷的表情,說:「果然如此,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答案。」

 

「你在打的時候應該也有感覺吧,我們並不合拍。你會遇到更適合你的護法的。」

 

「嗯,謝謝妳。」

 

「快快好起來吧!下週就是大賽了,我們還得一起執行機動組的工作呢!」我轉換了語氣,如此說道。

 

「妳也是,回去休息吧。」

 

我們相視一笑。

 

當我打開房門時,站在門外的繃帶學長看見我臉上的笑容,說:「終於談完了?看來相談甚歡啊!」

 

我哈哈大笑,說:「算是吧。」

 

「恭喜妳,度過迪倫預言的血光之災了。」

 

「啊,是啊……」我心有餘悸地笑著說:「還好有驚無險!」

 

一切多虧有柯爾給我的護身符,還有幫忙通知了撒旦學長,我才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我輕輕握住藏在病袍下的護身符,在學長姊護送下乖乖回到我的病房,吃完祭司學姊給我的小點心後,不意外地發現他們又在食物裡放了安眠成分,很快就再度沉沉睡著了。

 

 

 

         

 

 

 

可能這次安眠劑量不高,幾小時後,我就一個人在病房裡醒過來了。

 

稍微活動一下略顯僵硬的身體,我坐了起來,有點恍惚地將目光投向窗外。

 

紅心學院離我們黑桃學院有段距離,所以從這裡看出去的景色和我熟悉的校園並不一樣。我忍不住好奇地走向窗邊,看著南魔武的無數塔樓在傍晚的彩霞與星空轉換間慢慢亮起燈火。

 

曾經是一國王城的這裡,如今已經若無其事地化身為校園了。曾經住在這裡的人,都上哪去了呢?

 

我的手無意識地再次握住胸口的護身符,想起睡前和王子的那番對話。

 

他也曾經住在這座王城裡吧?現在成為一國王子的他,想改變的是這國家的什麼呢?

 

突然覺得,無論是王子或者柯爾,都離我好遙遠。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齡,他們能自然而然談論國家、戰爭與未來那樣遠大的事物,我卻一直只思考著自己的事情。

 

低頭看向自己包紮著繃帶的手掌,我朦朧地回憶起這段時間經歷的種種。學長的培訓、下城的冒險、舞會的洗禮,還有血腥的戰鬥……這雙手開始掌握超越我想像的力量,同時也面臨了超越我想像的危險。

 

然而……回歸原點,我是來這裡學習的。

 

為了擺脫毫無理想與目標的自己,還有為了完成自己的夢想,所以才穿越世界抵達這所學校。作為一個異界留學生,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自己而來。

 

所以,我終究和王子還有柯爾不一樣,因為無論如何,我都不屬於這個國家和這個世界啊……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考。

 

「梅悠!在嗎?」

 

「我們來看妳了!妳醒著嗎?」

 

「開門呀喂,我們帶了很多伴手禮喔!」

 

哇……是同學們的聲音!我雀躍地聽出其中有洛方的聲音,還有菲碧和其他好友。

 

他們毫無忌憚的嚷嚷聲立刻引來祭司學長姊關切,門外很快吵成一團。在他們被驅離前,我趕緊忍著笑過去打開門。大家一見到我,也不管祭司們要求他們要安靜,一股腦就衝過來把我團團包圍。

 

「梅悠妳沒事吧!」

 

「哇!好誇張的包紮!」

 

「傷口會痛嗎?現在下床沒關係嗎?」

 

我笑了出來。

 

「沒事啦!真的已經沒事了,抱歉讓大家擔心。」

 

「客氣什麼啊!跟妳說喔,親衛隊他們被罰得可慘了!」

 

「對呀,聽說他們去探望王子,結果被罵了呢!」

 

「來來,這些東西是我們在校外找到的路邊攤零食,妳不是最喜歡這個嗎?我們買的時候嚐了點,沒想到真的很好吃耶!」

 

隔壁房的房門這時碰的一聲打開了,繃帶學長一臉「你們可以安靜一點嗎」的表情探出頭來,我立刻識相地把大家招呼進我的病房。

 

他們對著治療室裡的設備新奇不已地東摸西看,然後圍坐在我床邊開起了同樂會。

 

我被他們逗得笑到停不下來,有點驚奇、有點開心地發現,就算我不曾屬於這個世界,但現在的我確實屬於這裡,屬於這個學園的一份子。

 

聽著他們歡快的笑聲,我忽然感到莫名的安心,忍不住閉上眼一會。

 

即使這世界危機四伏,即使還有更多血光之災等著我,我也不再像過去一樣惶然無措了,因為我身邊有這麼多人,而且我相信柯爾。

 

他曾微笑著承諾會保護我,此時胸口的護身符或許就是最好的證明吧。

 

更重要的是……

 

在經歷這麼多場訓練與戰鬥以後,我終於開始有一點相信我自己的力量了。

 

我會變得更強,然後在這裡活下來的。

 

睜開眼睛,我再次看著自己的手掌。

 

未來這世界還有什麼等著我呢?王子與柯爾所期望的改變,真的能成真嗎?

 

我微微鬆開拳頭再握緊,然後露出笑容。無論等待我的是什麼,我都會好好期待的!所以……儘管放馬過來吧!

 

【第三集完】

 

 

 

 

 

番外 憂心的阿薩

 

 

 

 

 

當通訊球響起時,柯爾剛在西方大陸一座小城的旅館落腳。

 

看了一眼滴滴作響的通訊球,他花了幾秒認真考慮是不是要視而不見,但最後還是暫時放下手上的貨品,按下通話鍵。

 

「幹嘛?」

 

通訊球裡迅速傳來阿薩的聲音,語氣隱含危險地說:「還問幹嘛?小兔崽子又受傷了!這次還嚴重到要出動祭司團搶救!」

 

相對於阿薩,柯爾的語氣平靜到幾乎是冷淡。

 

「這我知道,有什麼問題嗎?」

 

阿薩一時語塞,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就這樣?你資助的那隻兔子差點就死了,你的反應卻只有一句『我知道』?」

 

「只是差點而已。」柯爾把通訊球拿遠了點,皺眉道:「她身上有護身符,何況我第一時間就通知因休了,不會有事的。」

 

「這算什麼?你要是有心,大可在她出事前就先警告我跟因休一聲啊!」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神,我的直覺力也不可能精準到隨時都知道誰要出事好嗎?」

 

接著,他語氣有點無奈地續道:「我說,你也太擔心她了吧?因休接到消息時比你鎮定多了。你到底怎麼了?從沒見過你帶哪個新生會這麼神經兮兮的。」

 

「少胡說,本大爺哪有神經兮兮!」

 

柯爾微微挑眉,說:「至少你過去從來沒有因為負責的新生受傷就拿通訊球來煩我。」

 

「那是因為她也是你的資助對象好嗎?」

 

「是喔。」

 

「……」

 

阿薩沉默一會,然後說:「況且這脈我帶過的新生都挺機靈的,沒有哪個神經大條到跟她一樣啊!沒知識沒常識,反應慢又狀況一堆,從入學開始就一副隨時會把自己搞死的模樣,一天到晚都往自己身上添新的傷口,這樣怎麼可能對她放心?」

 

阿薩說著,又一連碎碎唸好一會,柯爾聽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說沒有神經兮兮,你是她媽派來的嗎?過度擔心了吧!小孩受點傷成長才會快,她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弱,某些時候她還挺機靈的啊。」

 

「機靈?她有機靈過?是你太樂觀了吧,你到底有沒有關心過她?」

 

「我一直都很關心她啊。」

 

「恕本大爺完全看不出來。」

 

柯爾又笑了,轉而說道:「她現在被帶到紅心學院的治療室療傷吧?你光在這裡焦急也沒用,去探望她一下啊。」

 

「不用你說,本大爺早去了好嗎!去了三次!三次她都在睡覺!」阿薩怒道。

 

「啊,他們肯定一直餵她吃安眠藥劑吧……」柯爾了然地輕輕笑了起來,然後隨手從口袋裡抽了一張撲克牌,「如果我的直覺沒錯,她現在應該醒了,快去吧!」

 

「太好了,本大爺立刻去收拾她!」阿薩說著,大有立刻動身逮人的意味。

 

「別對她太凶啊,你該用力收拾的應該是其他人。」

 

「哼,那群小毛頭,本大爺老早就去找他們的書魔泡茶了,咱們走著瞧。」

 

阿薩撂完狠話就掛斷通訊球。

 

柯爾微笑著搖搖頭,把通訊球往旅館床邊的桌子一擱,接著目光落到剛剛得手的貨品上。

 

看來,又有好一陣子不能見到兔子了。

 

不過他知道她不會有事,這次不是直覺,而是打從心裡這麼覺得。

 

她會變得越來越強吧……

 

望向窗外逐漸暗下的天色,柯爾露出一抹沉靜的微笑,動手穿上斗篷遮住染成褐色的頭髮,然後將房間反鎖,慢步離開旅館走入夜色當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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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I 憂心的阿薩】

<收錄於《學園03》實體書中的隱藏番外篇>

 

  描述阿薩在得知梅悠受傷後的反應,以及因此而遭到波及(?)的柯爾表露的態度……

 

  這是兔子永遠不會知道的故事,歡迎翻開書本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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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堂《學園03》: http://goo.gl/aRxsA1

博客來《學園03》: http://goo.gl/uo7vW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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